“哦,这个我有印象。”朱桢拍着脑袋道。
他听说当时李善长暗中求刘伯温,放李彬一马,刘伯温却毫不通融。李善长身为太师、左丞相,要是自家亲戚都保不住,面子往哪搁?
于是李善长以久旱不雨为由,请求朱元璋暂停死刑,好保住李彬的性命。
朱老板对老天爷还是很敬畏的,觉得不是天意,怎么轮不到他一个要饭的当上皇帝。所以朱老板是不敢惹老天爷生气的。便问刘伯温,要不要照办。
刘伯温却斩钉截铁的说‘杀李彬、天必雨’!
朱元璋当时对刘伯温还是很迷信的,便处决了李彬。
结果……还是没下雨。这下李善长哪能饶得了刘基?立即发动党羽弹劾刘伯温执意杀人,触怒上天,要求把他也杀了,让老天息怒。
朱老板也有些生气,没那么护着他了。结果刘伯温被整得灰头土脸,借着夫人去世便辞官回家了。
……
“唉,当时老夫夜观天象,推测即将下雨。”提起这次败绩,刘伯温叹口气道:“谁承想居然预测错了。唉,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师父,天气预报都不准,别说你的老寒腿了。”朱桢一针见血道。
“哦,你怎么知道老夫预测的法子?”刘伯温吃了一惊,赞道:“殿下果然天生就该传我衣钵。”
“咱们说正事儿吧,师父。”朱桢轻咳一声。
“总之,为师与皇上都主张施以严刑峻法,”刘伯温沉声道:“唯一的区别是,皇上比我猛太多。当年我观星象,大明有三十年杀运。”
“三十年杀运么?”朱桢掐指一算,到四哥杀完人,可不正好还有三十年。
但国初五十年的事,他可从没告诉过老刘……
可见刘伯温神神道道,也不只是故弄玄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时为师觉得,若使我当国,以雷霆手段扫除俗弊,一两年后宽政可复也。”又听刘伯温杀气腾腾道:
“不过现在老夫不这么想了。我还是把这帮元朝过来的士大夫想得太好了,他们根本没有丝毫改变,也一点不想改变,到了大明朝还搞元朝那一套。不把他们都干掉,大明还得走上元朝的老路。换了我,我也要杀个十年八年!咳咳咳……”
“师父,大过年的,别这么大火气。”朱桢赶紧给他顺顺气,待老刘喘匀了气,才问道:“师父,不是说地方官吗,怎么又扯到元朝旧臣上了?”
“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刘伯温沉声道:“你父皇打天下可以靠他那班淮西兄弟,可治理天下还得靠文官啊。当时他根基那么浅,哪来的文官?还不得靠元朝的士大夫?就连你师父我,也是元朝旧臣来的。”
“这我知道。”朱桢点点头,这也是父皇老是不信任师父的原因之一。
“从打败张士诚,到攻入元大都,皇上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可以说,天下府州县一夜之间,望风而降。多少降官降吏换了身皮,又继续当大明的官?在朝廷还好些,但在地方上这是很普遍的现象。”
“嗯。”朱桢点点头,可以理解。新旧政权更替,这都是免不了的。
“我在御史台那会儿,他们收敛了一阵子。但我不在之后,他们纷纷投入李太师门下,仗着有他庇护,又开始故态复萌了。”
朱桢这下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先把地方官来个一锅端……
这些前朝余孽,本就是在政治上最没地位,最该被清理的存在。要是收敛点儿说不定还能平安着陆,可他们偏偏还是按照元朝那套,舞照跳、马照跑,贪污受贿毫不手软,怕是换了别的皇帝,也一样会来个大清理吧?
楚王便又问道:“那杀完了呢?”
“后头的人总能收敛一阵子。”刘伯温叹口气道:“唉,破而后立,关键是立,而不是破。光靠杀头解决不了问题,但不杀头,是万万不行的。”
“明白了,师父。”朱桢缓缓点头。
“可是该新立什么呢?”刘伯温喃喃道:“你有答案吗?”
朱桢摇摇头。
“不急,还有的是时间,我们都好好想想。”刘伯温朝他微微一笑道:“在没想清楚之前,我们就先给你父皇修修补补吧。”
“是。”朱桢点头应声。
第二四四章 一纸空印
从诚意伯府出来,见天色不早,朱桢便没去姑父家,径直赶往曲中金莲院。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骑牛,而是乘船前往……
到了金莲院专用的码头,便见这里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开始在宫外给他担任护卫的胡显,好容易才找了个空靠岸。
“表哥,走,带你进去见识见识!”朱桢便很臭屁的头前带路。
“……”胡显嘴角一抽,殿下才十二就逛窑子,是不是早了点儿?
不过他爷爷已经告诫过他了,当值时要把自己当成个普通的护卫,不要多嘴,更不要替殿下做决定。
所以他默默跟着老六,来到了曲中街上。
因为才大年初二,曲中各家勾栏瓦舍全都歇业,姑娘妈妈们各自过年。
只有金莲院还照常营业,而且生意比平时还要火爆,连三楼的大包厢都起用了。
戏台上,比平素穿着还简单的胡姬,依然在翩翩起舞。看得胡显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好地方。
朱桢让护卫陪着表哥看个够,自己带着同样看不得大白腿的汪妈来到了后院。
闻讯而来的沈六娘,赶紧把他领去那个专属的小院。
“生意怎么样?”朱桢边走边问道。
“六爷这不也看到了吗?生意火爆的很啊,就是每天都赔钱。”沈六娘苦笑道。
“不要紧,只要有了人气,赚钱早晚的事。”朱桢笑着安慰她道:“但价钱打折,服务可不能也跟着打折,坏了口碑那就白忙一场了。”
“六爷还真是做生意的行家呢。”沈六娘忽闪着妙目,看着已经跟她一般高的楚王殿下。
“那是,你也不看我师父是谁?”朱桢就很得意,现在他是肆无忌惮,想干啥干啥。什么都能往刘伯温身上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刘老先生还教做生意?”沈六娘不大信。
“那是,我师父除了生孩子不会,啥都会。”朱桢摇头晃脑道。
……
说话间,两人进了丝竹悠悠,脂粉香腻的小院中。
一进屋,便见晋王殿下正在几个莺莺燕燕环绕下吃乳酪樱桃,真他么享受。
“老六,你怎么才来?”老三看到弟弟,这才挥挥手,让女史们退下。“宝贝儿先出去,我的弟弟还小,不能带坏他。”
“艹……”朱桢就很无奈。因为女史们退下时,吃吃笑着打量他,还吃他小豆腐。
“都规矩点儿。”沈六娘无奈呵斥道。
“没事,我很随和的。”老六呵呵一笑,在老三身边坐定。
“来,吃甜点。”老三便让沈六娘给他重新上一份乳酪樱桃。
“三哥真会享受。”朱桢边吃边道:“没想到冬天也能吃到我最喜欢吃的樱桃。”
“那是,等你长大了,三哥带你吃更好吃的樱桃,冬天也娇艳欲滴,那叫一个鲜……”朱木冈拖长音,笑眯眯道:
“怎么样,还是跟三哥混有意思吧?跟老四就光知道练块。”
“嗯,四哥没你玩这么花。”朱桢认同道。
“哈哈,我这是把享乐和差事合二为一,两不耽误。”老三恬不知耻的笑道:
“老六你这个免费抽奖的法子真是太绝了。关键是,咱们想让谁中奖,就让谁中奖。
“这些天,来白嫖的地方官络绎不绝。要不是怕露馅,我能让他们座无虚席你信不信!”
“我信。”朱桢点点头,问道:“问题是,又收获了吗?”
“有的,大大的!”朱木冈便招招手,带着老六进了他的‘大床房’。如那日一般,下去地下的密室。
……
‘当得当当当当当’,两位殿下敲开那扇铁门,却没去监听,而是进了一间堆满纸页的架阁库。
“这就是这阵子的监听记录,一共五百三十份,我都逐页看过。”朱木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晋王殿下玩的确实花,但干起活来也是真拼命。这阵子除了年初一在宫里没法来,他几乎天天待在金莲院。
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间地下室内,不厌其烦的浏览那些监听记录……
朱桢自觉做不到三哥这样,要是换成自己,估计没几天就要疯掉了。
“可是监听记录没法拿出来当罪证啊。所谓口说无凭,人家可以矢口否认啊。”朱桢提醒他道:“而且人家肯定知道,是在金莲院被监听的了,那往后谁还敢来?”
“老六你说的没错。”老三却得意洋洋的笑道:“你想到的,三哥都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三哥也想到了。这些监听记录,只是帮我寻找证据用的,本身用不着拿来当证据。”
“找到了?”
“没错,我已经找到了。”老三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亲手打开一个匣子,将里头薄薄的一页纸,递给了朱桢。
“崇德县丞在咱们这儿过夜,我让女史神不知鬼不觉顺了一张。”
朱桢接过来一看,只见抬头赫然写着‘大明浙江行省嘉兴府崇德县洪武八年秋粮总账’。
下头却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上头却加盖了桐乡县的官印、骑缝章,印章俱全。
“看得懂吗?”朱木冈担心朱桢不明白。
“看得懂,空印。”老六却点点头。
“老六,你真是太聪明了!”老三吃惊的竖起大拇指道:“三哥我都寻思了好几天。”
朱桢却摇摇头,由衷赞叹道:“三哥,你才真是天生的特务呢。”
其实他这次来,就是打算不着痕迹的提示下三哥,可以从盖有官印的文书簿册着手……
没想到三哥自己就找到了。
“嘿嘿,没老六你厉害。你是天生的特务之王。”三哥笑笑道:“不过我还吃不准,这玩意儿作用有多大?”
“非常大,超级大。”朱桢捻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却只觉重逾千钧,他声音都不由自主发颤道:“足以让天下的官员,全都乌纱不保……”
“啊,这么厉害?”老三吓一跳,他可没胆量捅这么大篓子。“那你问问你师父,这玩意儿咋处理?”
“三哥你教过我,我们只负责搜集情报,判断应该由父皇来做。”朱桢却摇摇头,提醒他道:“父皇要的是耳目,我们不能越俎代庖。”
“好,交上去!”老三一下子醒悟过来,一咬牙道:“管它什么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