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殿下是在怀疑俺会不忠吗?俺们巢湖兄弟投奔你爹时,整整两千子弟兵,到现在还剩一百出头!”
“俺大哥、俞大叔父子、张德胜、还有那么多的手足兄弟,全都为了你爹而死!你竟然敢怀疑咱会不忠?!”
见一番话怼得朱木冈无言以对,廖永忠气焰愈发嚣张,忽然把酒坛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喀嚓’声中,他把自己的坐蟒袍一撕两半,露出伤痕累累的结实胸膛。
“这些伤,是鄱阳湖之战,张定边冲到你爹座船边,俺为了救你爹留下的!”说着他转过身,亮出触目惊心的烧伤道:
“这是第二天,俺跟俞通海驾着七艘满载芦荻、浇透火油的快船,乘风纵火,焚烧汉军楼船数百艘时留下的……”
“你爹的江山,长江以南,一半是我打下的!”他越说越是愤懑道:“他却连个公爵都不给我!”
“俺有错吗?错就错在俺太忠心了,为了你爹,什么该干不该干的都干了,他却为了装好人,就剥夺了我的国公之位!”
听这厮居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提小明王的事,可把一众勋贵吓坏了,这下没人敢再看戏了,赶紧一拥上去,想要把他拉出殿去。
然而廖永忠可是绝世猛将,几个人都按不住他。而且越是这样,他越是大声道:
“好吧,那事儿就算俺自找苦吃,俺不计较了。可俺又灭明夏,收川渝,平福建、定两广!跟大将军三度北伐,还率水师出海追击倭寇!心说这下总能当上国公了吧?”
“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俸禄减半,奴仆法办的处分!”廖永忠委屈的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对那些按住他的人呜呜哭道:“这合理吗?这公平吗?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儿吗?!”
“快堵住他的嘴!”有人把帕子成团,想要往他嘴里塞。
“你们这群逆来顺受的奴才,我看以后谁还替你们说话!”他全身暴起青筋,拼了命的挣扎怒吼道:
“人家儿子生下来就封王,咱们捞点钱享享福都不行!什么四菜一汤?我呸,四菜一汤的侯爵,谁爱当谁当去吧……呜呜……”
一众爵爷七手八脚,累得满身臭汗,终于把他嘴堵上,人按在地上了。
朱桢骑在二哥的脖子上看热闹,这会儿才叹了口气道:“项羽也不过如此吧。”
“比,比不了。”秦王摇摇头,论起武来,他可头头是道。“开,开平王还差不多。”
“那就是其余人都太弱咯?”朱桢一脸天真道。
“可能是喝酒喝的吧……”边上的朱棣赶紧捏了他一把,不让老六再胡说八道。
……
这时候,朱元璋才不紧不慢起身,朝廖永忠走去。
众人赶紧分开左右。
朱元璋蹲在他身边,淡淡问道:“觉得委屈?”
廖永忠使劲点头,委屈的眼泪鼻涕直流。
朱元璋又指了指立在殿门外的大铁榜道:“洪武五年三月,立这块铁榜的时候,你在吗?”
廖永忠点点头。
“咱命所有勋贵都把上头的九条申诫背下来,你背了吗?”朱元璋冷声道。
廖永忠又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元璋声音愈发冷冽道:“两年半以前,咱就说过,咱一心一意想跟你们世世代代、共享富贵!但国法无情,功过分明,你们不仗着自己的功劳,就无法无天,欺压良善!屡屡纵容家奴手下作恶,这样就算朕能容你们,朕的子孙也不会容你们!”
“所以咱才立这块铁榜,提醒你们,咱有言在先,既往不咎,再犯必严惩不贷了!”朱元璋说着站起身,大声道:
“从去年秋,中书省就不断上报德庆侯家人诸多不法事。咱念他功大,只是罚俸略作警告,谁知他却非但不感激咱,反而满心埋怨,还在正月初一大闹金殿,看来是委屈的不行了!”
“既然如此,朕也不能再敷衍塞责了,必须得好好查查德庆侯一家上下,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他!若果真如此,朕一定亲自给你赔不是!别说国公了,就是封你个郡王也不在话下!”
说完一挥手,便有几名天武将军上前,将放弃挣扎的廖永忠押了下去。
众公卿观之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大年初一的老乡宴,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精彩。’楚王殿下默默点了个赞。
第四十七章 密审德庆侯
因为这时候还没有专门的诏狱,所以廖永忠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内官监地牢中。
朱元璋不放心那帮宦官,特意调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刘英,寸步不离的看守廖永忠。
刘英原名刘大,他爹就是给朱元璋坟地,让他父母得以下葬的刘继祖。
作为朱元璋的护卫头领,刘英最大的优点就是愚忠,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收买,绝对不会背叛朱元璋。
朱老板居然让他来看守德庆侯,可见对廖永忠案的重视程度。
第二天,廖永忠醒了酒,刘英马上命人禀报皇上。
下朝之后,朱元璋连朝服都顾不上换,便径直赶了过来。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太子。也许他是认为,这种事情还是不学的好吧。
沉重的铁箍木门缓缓敞开,刘英手搭门框,朱元璋弯腰走进了逼仄的牢房。
牢房中,廖永忠被铁链绑在把铁椅子上,铁椅是固定在墙上的。
“皇上驾到,恕臣不能行礼。”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依然不逊。
“无妨。”朱元璋一撩衣袍,在刘英搬来的金漆交椅上坐定。
君臣四目而对,气氛有些尴尬。
朱元璋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敢这样跟自己对视,是什么时候了。
“小廖,你可知罪?”最终还是朱元璋先开了口。
廖永忠点点头说:“臣已经知罪了。”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廖永忠便语调平淡的答道:“天下已经平定,所以臣有罪。”
“这是什么话?”朱元璋瞳孔一缩,冷声道:“你是觉得,咱准备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臣觉得像。”廖永忠也是条耿直的汉子。
“你放屁!”朱元璋切齿道:“咱跟你们反复的说,咱不想学刘邦,对老兄弟来个鸟尽弓藏。咱不想落个杀功臣的恶名,咱想学汉光武、唐太宗,跟打天下的功臣们善始善终!”
“尤其是你小廖,咱已经对不起你哥了,所以咱得想方设法保全你。”朱元璋指着廖永忠道:
“洪武三年,杨宪案发,无论是人证,还是从他家里搜出的物证,都能证明你跟他过从甚密,很多事情上都有牵连,说是朋比为奸也不为过!”
“结果咱诛杀了杨宪,你却以功大得免!”朱元璋气愤道:“就是瞎子也能看到,咱是在包庇你呀!”
“那是皇上指望咱的水军收复川蜀吧?”廖永忠是怎么作死怎么说,显然对朱老板的为人,有深刻的认识。
求饶,在朱元璋这里,从来只有反作用。
这个反问让朱元璋很生气,便冷声道:“你既然这么不怕死,那你承不承认,你是巢湖帮在各省贩运私盐的后台?”
“咱不清楚,可皇上要觉得是,那就是吧。反正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比起皇上那帮凤阳老乡干的那些事儿,差远了!”廖永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淡淡道。
虽然都在淮西,但巢湖离着凤阳两百多里呢。所以他从来不属于淮西勋贵的核心层。
“他们干什么了?”朱元璋一愣。
“皇上竟不知道?”廖永忠也愣了一下,就像这事儿早该尽人皆知一般。
朱老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他最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哈哈哈!”廖永忠放声大笑起来,放肆嘲笑道:“原来他们把你瞒得这么死啊!哈哈上位,他们整天口口声声叫你上位,可没想到你早不在人家桌上了!真是有趣啊,哈哈哈!”
“你笑个屁!”见皇帝脸色难看,刘英一脚踹在廖永忠肚子上。
他的皮靴可是钉了铁掌的,廖永忠闷哼一声,不笑了。
“他们都干了什么?”朱元璋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受到很大的打击。
“自打皇上立了铁榜后,他们是收敛了一些,不敢在京里瞎搞,却在淮西老家大搞兼并!”
“尤其是凤阳那些个公侯之家,争先恐后的霸占老百姓的耕地、山场、湖泊、茶园、芦苇荡……就没有他们不要的!”
“就连朝廷的军屯,官营的金银铜场,他们也照吞不误!老百姓敢反抗,轻则抓到官府里暴打一顿,然后充军流放;重则直接杀人灭口,甚至杀其全家来震慑乡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断然摇头道:“咱设了登闻鼓,还严禁官府阻止百姓进京告状!他们要是这么倒行逆施,咱怎么没听到一声鼓响呢?”
“三年前那回让苦主敲登闻鼓,结果引出皇上的铁榜,他们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呢?沿途的官府驿站都是他们的人,进京告状的百姓都被截杀了。”廖永忠继续大爆猛料道。
“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道:“昨天你也听了凤阳花鼓,咱的老乡亲每年都来给咱拜年,咱特意问了凤阳的情形,怎么都说一切安好呢?”
“因为皇上的老乡亲,早就被他们收买住了,威逼利诱之下,谁敢乱说话?”廖永忠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为什么之前不说?”朱元璋黑着脸问道。
“之前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廖永忠道:“现在他们连桥都不让俺走了,那咱也没必要替他们瞒着了!”
“这事儿,咱自会查明。但不管是真是假,都跟你的罪名无关。”朱元璋站起身来,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朝后摆了摆。
刘英马上出去,守住门口。
逼仄的牢房中,只剩下皇帝和廖永忠两个人。
“看在你过往功劳的份上,更是看在你哥的份上,”朱元璋这才轻声道:“只要你告诉咱一件事,这回咱还可以放过你。”
“什么事?”廖永忠问道。
“瓜步沉舟,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朱元璋低声问完,紧紧盯着他。
“咱跟皇上交代过,是杨宪跟我说,皇上叫咱去接小明王,就是在暗示不想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应天城。”廖永忠道。
“杨宪没说,是谁指使他的?”朱元璋追问道。
“他说是刘伯温指使的。”廖永忠沉声答道。
朱元璋刚要满意的直起身子,廖永忠却突然怪笑一声道:“还说是李善长指使的,是徐达指使的,是李文忠指使的……皇上去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吧!”
“真是冥顽不灵!”朱元璋知道,现在廖永忠的话,已经没法信了。
“让你的人去德庆侯府上搜查,把所有带字的都仔细过一遍!”他阴着脸吩咐刘英道。
“是。”刘英沉声应下。
第四十八章 亲军都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