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鲁绣惨叫着从窗户里飞出来,又爬着钻进官廨继续劝架,刑名主事侯挺叹息一声道:“鲁主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卢照邻赢钱了,却叹息一声道:“升迁无望……”
官廨里的殴打声足足响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逐渐平息下来,紧接着就听到县尊在官廨里喊:“送茶水过来,人都死光了吗?”
早就准备好茶水的杂役就飞快的跑进官廨,与此同时,负责修缮门窗,以及官廨陈设的杂役们也一窝蜂的钻进了官廨。
整间官廨里就剩下一张完整的椅子,县尊就坐在上面,杂役连忙将温热的茶壶放县尊手上,对躺在地上发出微弱哼哼的三人视而不见。
鲁绣勉强抬起身,还没有说话,就先吐了一口血,才勉强抬起来的手臂又颓然落下。
云初喝了满满一壶茶水,这才蹲在武氏兄弟头上边轻声道:“才多久没挨打了,就觉得可以跟某家相提并论了?
是不是因为觉得某家最近待你们非常客气,就觉得某家怂了?”
武承嗣眼睛里满是恐惧,连连摇头。
云初又道:“让你们兄弟进长安担任长安县主官,才是某家最大的退让。怎么,把官场那套趁你病要你命的习惯带来长安了?”
武三思张一张嘴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艰难的道:“周兴来长安,是陛下,皇后,太子的意思,不是我们兄弟的主张。”
云初点点头道:“明白了,你们兄弟就是陛下,皇后,太子送给某家的出气筒。”
武承嗣咕哝几下艰难的道:“君侯,送我们兄弟去太医院吧,骨头断了。”
云初摇头道:“没断,就是有些五脏移位,请太医院的针灸神医出手,一半个月你们就能恢复如初,且不碍性命。
说起来这顿殴打让你们兄弟占尽了便宜,否则,周兴来到长安,第一个察的就是你们兄弟。”
武承嗣的嘴角流淌出一溜殷红的血,他无奈的对云初道:“休要诓我。”
云初又道:“让你们兄弟离开洛阳,算是某家救你一命,张柬之在洛阳血夜中,原本是要把你们兄弟一鼓斩杀的。
老子好心救你们,你们却在长安狠狠的咬老子一口,老子要是不打你们一顿都对不起老子的烂好心。”
武承嗣摇着头道:“我要去太医院。”
云初笑道:“尽管写奏折告知陛下,皇后跟太子,看看他们的态度,你们就啥都明白了。”
武三思摇头道:“我是不信的。”
云初淡然的道:“试试看吧,来人,送他们去太医院,请神针魏太医为他们调理内脏。”
正在修缮门窗的杂役们立刻抬来两个担架,熟练的将武氏兄弟抬到担架上,就飞快地直奔太医院,太医院就在左近,没多远。
云初又来到鲁绣的头顶上俯视着他道:“别把你在河北的那一套带来长安,你那一套连河北易县都治理不好,还奢望治理好万年县?
陛下能看中你,是因为你忠心耿耿,可不是看中了你治理地方的本事,说起来,如今大唐各州县,真正能把地方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富庶的基本上都是有长安任职履历的官员。”
鲁绣吞咽一口血水怒道:“某家有密奏之权。”
云初抽抽鼻子道:“刚才被抬出去的那两位可以越过中书省直接把奏疏放到陛下面前的,有密奏之权就很厉害吗?
本官告诉你,在万年县里,有密奏之权的人至少有二十个,其中百骑司都督职位的密探不下三个,还不是在万年县里充任小吏?”
云初不理睬鲁绣惊愕的眼神,继续道:“我猜啊,你来长安任职之前,三省六部,以及百骑司长官一定都跟你谈过话,就连陛下对你也多勉励之词吧?
你身上应该还挂着百骑司密探,左右御史台的言官的身份吧?”
鲁绣吃惊的道:“你如何得知?”
云初叹口气道:“每一任主簿都是这个德性,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大家都不放心长安,你就好好的监视本官,看看本官是否有谋反之心。这才是你来万年县任职的职责所在。
本官不知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派你过来的时候,连工作重点都不告诉你,你就这么彪呼呼的来万年县上任了。
至于别的,说实话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论到整饬经济,治理地方的本事,你连万年县的一个资深掌固都不如。
本来没打算给你活路,没料到你还是一个有胆量的,敢在本官暴怒的时候冲进来救人,就这一点来看,陛下没有信错你。
以后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负责将本官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呈报给陛下,不要添油,也不要加醋,更不要加上自己的无知的判断,就平铺直叙即可。
这样呢,你这个主簿才好在万年县干好,几年之后把长安这一套管理体系弄懂了,再升官去别的州府当一个别驾,也算你没白来长安走一遭。
现在,滚出去干你的事情去,先把你提拔上来的人统统送去地牢,等着周兴挨个审讯。”
云初的话就像雷鸣一般在鲁绣耳边炸响。
就像云初所言,他来万年县任职之前,三省六部,东西两台的主官们确实对他寄予厚望,就连陛下对他也是温言有加。
甚至将能给予他的职权给了一个满满当当不说,很多职权都是超出了他一个六品官的极限,算得上是超品擢拔。
现在听云初说才知晓,他以为的位高权重,不过是万年县主簿的标配。
“本官要上奏!”鲁绣不死心的道。
云初厌恶的看他一眼道:“那就先滚出本官的官廨,经历过周兴的辨别之后再来任职。”
“周兴?”
“对啊,武氏兄弟招来的恶鬼,为了彰显万年县的光明正大,就先从你们这些新来的人开始鉴别,鉴别通过之后再来任职不迟。”
“周兴已经来了?”
“来了四天了,一直居住在万年县的地牢里,就等着我正式坐堂之后开始干活呢。”
如果说大唐官员中谁能让百官胆寒,毫无疑问要数周兴为第一人。
六年时间里,大唐的这位刑部右侍郎的官职不升不降,据说是周兴自己不愿意升官,他就喜欢待在刑部右侍郎任上,专司监察百官。
这位刑部右侍郎平日里也不怎么上朝,他待在昭狱中的时间,远比他待在官廨的时间要长。
不仅仅如此,他还创造性的弄出来了不少令犯人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刑具,其中最著名的一件刑具便是将犯人装进大瓮里底下放火烤,据说,只要动用了这件刑具,就没有不招供的。
即便被云初殴打的痛彻骨髓,鲁绣听闻要接受周兴的鉴别,一股寒气还是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为尊者的觉悟
“总要符合律法才好!”
周兴瞅着随意翻阅口供文书的云初,多少有些不满。
云初看看被绑在架子上生死不知的一群人道:“真的符合律法吗?”
周兴不高兴的道:“君侯这是在质疑本官的操守?”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翻出鲁绣的卷宗看了起来,看了片刻就合上卷宗道:“这人刚直的没边了。”
周兴道:“易县被他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不容易。”
云初用手拍着卷宗道:“上任第一年就斩杀了两百一十七人……其中包括他弟弟?”
周兴撇撇嘴道:“易县强梁多,不法之徒也多,鲁绣上任的时候啊政令几乎出不了县衙,那里人人都把县令当泥菩萨供奉,鲁绣纠集了一百多本地被压迫的强梁,跟那些大强梁作对,大强梁们觉得不能给鲁绣这个县令惯出坏毛病,就纠集了一群人准备趁着鲁绣出巡的时候砍死他,换一个听话的县令上来。
结果,这一切都在鲁绣的算计之列,碾子湾一战,易县数得上号的强梁被他诛杀了一半还多。他就是靠着抄没这些强梁的家产才真正有了立威的本钱。
有了钱的鲁绣,就花了不少的钱,请动了地方的府兵,以强梁互殴的名义,将那些帮过他的,以及没有波及到的强梁给一锅端了。
府兵走后,人家又花钱招募了不少退役的老府兵充当衙役,县令的威势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弟弟趁机掠夺了一些地方强梁的家产,没想到,竟然被鲁绣给明正典刑了。
这一下子,鲁绣在易县的名声可就起来了,再也无人敢跟他对着干,慢慢的,易县也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所以呢,人家能来万年县充任主簿一职,凭借的是实打实的功劳,咬一口一口血的那种功劳,这种人你不能动不动就殴打人家一顿,要是激发了这家伙的死志,人家抹脖子自杀了……嘿嘿,陛下就算再宽容你,你也休想讨得好去。”
云初叹口气道:“说句实话,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亲人开刀立威的人,以前的英公是这样,这个鲁绣又是这样。
说起来政治其实是一门妥协的艺术,相互妥协,相互成就才算是一个好的地方官。”
周兴讥笑道:“就像你父子在西南那样?向那些被丢弃的妇孺妥协,跟那些壮丁们战斗?”
云初道:“不一样的,没有啥可比性,军事思维跟政治思维是两回事。”
周兴叹口气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而且留下来的后路又宽又广,撤退起来片刻就能远遁千里,这门本事我要好好的学学。”
云初笑道:“怎么,你那个糟糠妻给你生娃了?”
周兴点点头道:“一个闺女,不过也满足了,这说明我周兴虽然嗜杀,老天爷并没有怪罪我,终究给了老夫一点颜面,给了老夫一女。”
云初点点头道:“律法杀人,虽杀千万无罪,你以后只要别出什么奇怪的心思,以律法为准绳做事,估计老天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周兴笑而不语。
说起来,周兴这些年的风评在逐渐变好中,虽然恶鬼之名这辈子可能无法被取消,可是呢,这家伙在朝堂上的认知比以前好的太多了,以前有人认为他是皇后豢养的恶犬,专门用来咬人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人们又说他是皇帝门下的走狗,专门用来替皇帝干脏活的。
现如今,他在刑部右侍郎任上六年不求升迁,且声言愿意一辈子在这个任上,直到死,还孜孜不倦的干着替大唐剜除恶疮的事情,百官已经慢慢的不把他当谁的狗看了。
等云初看完所有卷宗之后,周兴笑道:“被鲁绣塞进万年县的那些人来历还真是精彩啊,君侯啊,现如今,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想往你身边安插人手,你是不是也太好欺负了?”
云初笑道:“其实进来一个两个密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相反,一旦万年县有几十个密谍那就相对容易了。”
周兴是刑名一道的超级高手,闻言立刻就明白了云初的想法,笑吟吟地道:“看样子,君侯这是要整顿长安吏治。”
云初指一指被周兴挂在架子上的那些可怜虫道:“杀鸡骇猴而已。”
周兴连连点头,并且向云初保证,一定会以大唐律法为准绳,让这些人成为一只只用来吓唬猴子的鸡。
云初回到官廨的时候,他的房间已经焕然一新,深秋的日子里,一柄铜壶在小火炉上噗噗的冒着热气,暗黑色的桌案也反映着流光。
坐在桌案后面,云初幽幽的叹口气。
周兴这个狗日的现在不怎么听话了,明知道他去地牢的目的是啥,这个狗日的就是一个字都不吐露,让他一时间无从下手。
他来长安,绝对不是来帮助自己清理长安官署门户的,清理门户这种小事情云初自己来就足够了,周兴现在做的事情有些多余。
这家伙之所以会抢着干这些事,就说明他在长安还有很大的图谋。
说起来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嗣,是大唐的王,地位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如同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懦弱?
一听到周兴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
想啥呢?
如果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太宗皇帝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塞尿罐子里淹死了。
如果是一般的图谋,李慎不会隐瞒他云初的,既然在他面前都要表演一次尿裤子,云初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群混蛋的图谋应该很大。
纪王慎,曹王明这些人在长安表现的其实并不安稳,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布局,鉴于老神仙的关系,云初没有进一步的追查他们干的事情。
现在,看样子是要深究一下的,免得周兴突然发难,自己连准备都没有,那就太被动了。
如何探究纪王慎他们干了那些不该干的事情,自然是要问已经平安退休的以前百骑司长安大都督曹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