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师德笑道:“父为刑部尚书,子为刑部左侍郎,他们不会要脸的。”
张柬之很是羡慕娄师德与太子殿下相处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殿下,臣以为宗仁兄所言极是,河北地人心不稳,急需重臣坐镇,可是呢,如果重臣的身份不够重,他的屁股就坐不住火山口。
臣以为李德昭去河北地最为理想,如果他人微言轻压制不住河北汹涌的民意,还可以把他的父亲拉上一起压制,如果他们父子都压制不住民意,就说明他们父子都是无能之辈,殿下正好趁机贬黜李氏父子,为东宫人手腾出两个重要位置。”
李弘见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支持让李德昭去,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对娄师德道:“母后预备派遣女官去治理西南土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娄师德面带笑容的道:“臣乐见其成。”
李弘不解的道:“西南一半的管辖地啊……”
张柬之笑道:“女官管理那些由女子掌控的山寨就好了,如何保护这些由女子掌控的山寨的安全,还需要殿下派遣的都司们去做。”
娄师德皱眉道:“不要用这种对立的思维去考虑西南的事情,这与大将军平定西南的本意不一样,西南土著本就是化外之民,需要女子掌权来形成家庭的凝聚力,在西南,女子定居,男子走婚,有利于西南人口的繁衍,并且弱化西南男子的地位。
这是大唐对西南之地的长久国策,因此,派遣女官去西南参与治理,有助于加强女子当家作主的力量,所以,微臣乐见其成。”
张柬之笑道:“微臣等着西南出一些巾帼英雄出来。”
李弘闻言笑了,拍着桌案道:“母后总想着将女子纳入朝纲呢。”
娄师德笑道:“非百年不可见成效。”
商量好了眼前的两件事,李弘端茶送客,等这两人离开之后,李弘就丢下茶碗,去看望许敬宗,这个时候该是太傅喝药的时候了。
自从白发转黑,又因为贪吃了一顿李弘赏赐的荔枝差点腹泻而亡,许敬宗的黑发,黑须又在很短的时间里变白,整个人虽然活下来了,精气神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太医院的大夫说老许已经时日无多了。
虽然已经进入了初秋时节,因为大旱的缘故,洛阳依旧很热,即便是这样,许敬宗全身都包裹在棉被,裘皮中,依旧感到寒冷。
李弘如同往日一般,亲自品尝了汤药再一点点的喂到许敬宗的口中,用手帕擦拭了许敬宗胡须上的残药,低声道:“太傅今日可好些了?”
许敬宗瘦弱的厉害,整个人看起来跟骷髅相差无几,只是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里还冒着幽幽鬼火。
一把抓住李弘的手道:“殿下,陛下已经生出退隐之心,殿下若是能逼迫皇后一起归隐,太子正式署理国政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李弘叹息一声道:“安知不是父皇的以退为进的策略,太傅不是说孤王只要按兵不动,当好一个儿子,尽到太子的本分,大唐天下迟早是孤的,为何又改变了呢?”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陛下退隐是真心实意的,皇后揽权也是正在发生的事情,殿下要与时俱进,随着事态的发展要不断的改变自己应对的策略。
太子在陛下面前当一个好儿子是可行的,毕竟,陛下是真的爱你,可是皇后就不同了,后宫揽权的事情一旦发生,便是你死我活的态势。
偏偏你母亲与众不同,她是一个手中无权就没法活的人。
在这个时候,你万万不可表露出半点心慈手软的样子出来,否则,退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直到退无可退的你彻底的被你母亲掌控。
殿下四岁成为太子,现如今,在太子位置上已经待了十六年之久,说起来太子的名号虽然所有皇子都很喜欢,但是呢,却不好待,在这个位置上待的时间越长对太子就越发的不利。
现在,既然陛下有心隐退,这是上天赐予太子的机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不抓住这个好机会,将来一定会遭到反噬的。”
李弘沉默片刻道:“从哪里入手呢?”
许敬宗道:“亲自送陛下与皇后奔赴九成宫!”
李弘吞咽一口口水道:“而后封锁九成宫?
不成!
当年赵文王囚禁赵武灵王于沙丘宫,将自己的父亲活活饿死在沙丘宫,听闻一代豪杰赵武灵王以鸟雀为食,死的惨不堪言。
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孤王不做。”
许敬宗呵呵笑道:“只是断绝消息而已。”
李弘坚决的摇头道:“孤麾下能人义士无数,想为孤舍生取义的人多的是,只要孤敢囚禁父皇,母后,一定会有人替我致父皇,母后于死地,然后自己认罪而死的。
这件事绝对不能做!
父皇想去九成宫就去九成宫,想去洛阳城外的合璧宫就去合璧宫,母后想要跟随父皇也罢,不跟随父皇也罢,都必须是他们自己拿主意。
大唐以仁孝立国,那就必须行仁孝之事,先前两代帝王的皇位被血染红,到了孤这一代,绝对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座皇位孤王很想坐上去,不过呢,孤王想在坐上去的同时,皇位上还有我父皇的余温,这会让孤感到温暖,宽慰,觉得自己登基乃是真正的众望所趋。”
许敬宗痛苦的呻吟一声道:“太子真的要在老夫这里说这些虚伪的仁义吗?”
李弘坚决的摇头道:“孤将为天下之主,仁义礼智信别人可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是孤不成,如果连孤都不讲我们宣扬的东西,天下纲纪一定会败坏。
从长远考虑,孤宁愿晚几年登基,也不愿意学太宗皇帝那样急功近利。”
许敬宗哼一声道:“太宗皇帝当年若是敢晚几年登基,恐怕不等他登基为帝,他的身体早就化为一滩血水了。”
李弘哈哈大笑一声道:“太宗皇帝当年为兄弟所逼,孤这里可没有太宗皇帝那么凶险的场面,等几年就等几年。
你也不要着急着当从龙之臣,只要孤登基了,太傅必然是功劳簿上的第一等。”
许敬宗哽咽着大声道:“太子不听老夫今日之言,他日一定会后悔的。”
李弘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太傅且好生修养,只是今日这般狂悖之言不可再说了。”
许敬宗拼尽全身力气道:“你会后悔的。”
李弘大笑道:“孤不悔。”
李弘走了,许敬宗继续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瞅着黑漆漆的藻顶道:“皇帝怎可仁慈呢?皇帝怎么可仁慈呢,云初,我没有教导过太子这些无用的东西,是你——”
李弘回到书房的时候,娜哈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铜镜面前嘟着嘴巴点绛唇,上唇点两笔,下唇点两笔,一个美艳的桃花唇就被她给点了出来。
抿一下嘴巴,让桃花唇的颜色晕染一下唇瓣,李弘急匆匆的冲进来,不等娜哈转身,他的一双手就从娜哈宽大的领子处伸了进去。
娜哈任由李弘弄乱自己的衣衫,一面往脸上扑着香粉一边道:“你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弘将头埋在娜哈修长的脖颈间道:“刚才,有魔鬼在诱惑我……”
娜哈道:“那就把魔鬼打死好了。”
李弘道:“不能打死,父皇,母后还不知道我的心迹呢。”
娜哈抱着李弘的头在他额头亲一下道:“你总是这么能干。”
李弘嘿嘿笑道:“知道师父为何不理睬我了吗?”
娜哈学李弘的样子嘿嘿笑道:“是嫌弃你脏。”
李弘笑道:“没办法,干净人可当不了皇帝,这个世上的好人啊,其实一直都是由坏人保护着才能活下来。”
娜哈笑道:“如果所有人都变成坏人,岂不是就不用保护他们了?”
李弘双手一紧咬着娜哈的耳垂低声道:“只有坏人才知晓好人是何等的难得。”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情
云氏大门洞开,洛阳有名有姓有地位的贵妇们鱼贯而入。
虞修容带着李思,云锦在照壁后边迎接各路贵妇,云初跟云瑾,云鸾三个男人就只好留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看书。
今天,虞修容才是云氏的主人。
云瑾放下书本对父亲道:“既然已经准备离开洛阳,阿耶为何还要行此宴饮之举?”
云初沉吟片刻道:“来的时候风光,走的时候也不能灰头土脸。”
云瑾道:“孩儿觉得这没有意义。”
云初笑道:“有。”
云瑾见父亲把话说的坚决,也就不再问了,重新拿起书本,房间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直到掌灯时分,院子外边明显的骚动起来了,云初这才放下书本,端起桌案上的茶水喝一口,也有功夫来云鸾这边看一眼他写的大字。
由字识人,云鸾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孩子,他写的字普遍比较扁,如果不仔细研读的话,很容易读出别的意思出来。
写不好字是云氏的传统了,云初的字就不怎么好,云瑾的字稍微好一些,跟大唐土著们比起来也不过中平而已,云鸾的字,自然是云氏的下限。
云氏写字不好看的只是男子,云锦的字就冠绝大唐妇人界,就连褚遂良这个苟延残喘的家伙也说云锦的字有他六成风采。
云倌倌的字也是很好的,曾经被皇后赞叹过,当然,皇后的赞叹多少有些随心,因为云倌倌临摹大字的时候,范本是皇后的字。
“写不好毛笔字就用硬笔。”
云鸾如蒙大赦,他从小就喜欢用硬笔,不喜欢用毛笔,因为毛笔写字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他的思维,很多时候,脑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手底下却只写了一点点。
源自外边的骚乱更加剧烈了,看样子,皇后已经进了云氏。
至少听宦官尖利的声音,就知道满院子的妇人正在朝拜皇后。
云瑾再次放下书本对父亲道:“跟皇后有关?”
云初道:“你总要让人家知晓,云氏不会杀她。”
云瑾浑身哆嗦一下立刻道:“本就无心杀她。”
云初道:“皇后觉得太子要杀她。”
云瑾摇头道:“这不可能。”
云初回到自己的座位叹口气道:“但愿皇后也这样认为。”
云初又道:“陛下准备去九成宫休养。”
云瑾的一张俊脸顿时垮下来了,对父亲道:“这一家子试探来,试探去的跟三个傻逼似的。”
云初摆摆手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真心都是试探出来的。”
正在写字的云鸾脱口而出道:“阿耶也是傻逼。”
以前,云鸾说脏话的时候,都会招来云初的一顿暴打,这一次云初反常的没有生气,而是对长子云瑾道:“小鸟儿说的很对。”
云瑾皱眉道:“既然阿耶这样说了,那就证明薛仁贵是一个祸害。”
云鸾也在一边道:“一旦太子准备行沙丘宫旧事的话,他将于薛仁贵对上,阿耶在家里开宴会,实际上是在帮太子解说。”
云初,云瑾一起看向云鸾,示意他可以继续说。
云鸾丢开手里的硬笔道:“咱们家跟太子是一伙的,这已经是大唐人的共识,皇帝这个时候准许大哥回长安成亲,还允许阿耶回长安掌权,他自己又要离开守备森严的洛阳,去荒郊野外的九成宫,最严重的是居然准许太子留在洛阳。
这个时候,不论是从长安派兵去九成宫谋害皇帝,还是从洛阳派兵去九成宫谋害皇帝都很方便。
如果皇帝起了猜忌之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咱们家跟太子都是皇帝夫妇试探的对象之一。
阿耶,你说要是今天晚上有人谋刺皇后,咱们家会不会倒霉?”
云初笑呵呵的摸摸幼子的脑袋道:“没有那么简单,在这里谋刺了,皇帝,皇后的九成宫之行就要落空了。
你要知晓,在洛阳杀皇帝跟在九成宫杀皇帝是两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