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蛮老人悲怆的瞅着查黑道:“如今是冬日。”
查黑道:“我知道是冬天。”
“你们不能这样啊,寨子里会饿死人的。”
其余寨子里的人也开始哀求。
查黑道:“你们应该感谢我,是我让这些人留在了朱提城,没有跑出去祸害你们。现在,他们还要稻谷,你们最好能送来,如果让他们下去了,要的就不仅仅是一点稻谷了。”
还指指脱光衣衫躺在一张竹床上晒太阳的弄岩道:“你们看,那是我们的王,他为了夺下这座城,弄得满身都是伤,你们觉得几头猪就能让他满意吗?”
众人随着查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满身疤痕,疤痕周围全是细密针线的壮汉,这个模样的弄岩别说站起来了,就算躺在那里鼾声如雷的,也足够让这些人感到害怕。
“去吧,早点把稻谷送过来,别等他醒过来,一旦让他来要,你们的寨子就完蛋了。”
前来送猪的寨子里的人,一个个面如死灰的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云瑾一群人就在跟前,查黑跟那个老人说话的时候,他们也跟其余的人交谈过,虽然每一个人都叫苦连天的。
温欢还是说:“十担稻谷,他们可以勉强承受。”
云瑾道:“他们没有能力承受租庸调。”
狄光嗣道:“承受租庸调的前提条件是给他们土地,给他们保护,你不给他们土地,也不保护他们,凭什么要他们承受租庸调?
就凭你随时随地的可以杀死他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当强盗算了。”
李承修也道:“土地,保护,是王朝给百姓的保证,赋税,劳役是百姓回报王朝的具体表现,没有付出就不该获得回报,这是常理。”
云瑾道:“这是一次极端条件下的社会实践活动,等他们将稻谷送来之后,就可以着手下一步了。”
温欢皱眉道:“下一步你要实验啥?”
云瑾合上自己的小本子道:“原始律法对百姓的约束性。”
狄光嗣怒道:“也就是说,你下次会提出更加苛刻的条件,如果这些人办不到,你就会把这里的禽兽派出去,强制执行?”
云瑾叹口气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别忘了,在进行社会实践的同时,我们还要裹挟他们滚滚向前,利用他们彻底的打破西南人原始的社会构成,为将来方便大唐统治做进一步的铺垫。
我只希望你们莫要忘记,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在西南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这些人现在付出的代价,吃过的苦,将会变成他们子孙享用不尽的福报。”
几人中性情最是跳脱的温欢长叹一声道:“现在都活不好,何谈以后?除非我们几个愿意在片林莽中当地方官。
可惜,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给出这个承诺,所以,作恶,就是作恶,不用粉饰。”
沉默许久的狄光嗣突然抬头道:“好,我留下!”
温欢嗤的笑了一声道:“这一趟回去之后,我们几个都要参与科举,参与的结果就是全部高中,你阿耶一直希望你能回并州老家,从那里起步呢,你留在这大西南跟野人为伍,也不怕别人笑话。”
狄光嗣道:“我不回并州老家了,我不参与科考了,我就留在这里当官,直到亲眼看着这里的人付出的代价得到回报,否则,我心不安。”
云瑾闻言,双手抱住膝盖蹲在地上再一次前后摇晃起来,许久,才对狄光嗣道:“我不能留下来,必须回长安。”
温欢,李承修都没有作声。
狄光嗣慨然道:“好,我们就如此说定了,你们回去,我独自留下来,说不得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你们帮我。”
云瑾三人都有些惭愧。
十天的时间里,云初的大军向前挺进了一百里。
大军之所以前进的如此之慢,是因为沿途有太多的荒芜寨子需要重新建设。
或许是在前面寨子干的事情被这里的女人,孩子们知道了,等军兵们将竹楼修建好,这些妇人,孩子们就主动住进去了。
就像在野外修建的鸟巢可以招揽来鸟雀安居一般自然。
大唐军兵们甚至没有询问她们到底是不是这个寨子里的人,就给她们发了,漂亮的长安纺织二厂生产的绿色新毯子,也发给了她们铁锅,竹勺,粮食,甚至还有新抓到的小野猪。
强壮的大唐军兵们帮助她们焚山造田,帮助他们开垦适合耕种的天地,帮助他们杀死山林里的猛兽,帮助她们在小河上搭桥,云初甚至还给了几个脏的分不清眉眼的孩子糖吃。
云瑾他们在前边裹挟着乱民坏事做尽了,云初这里就不能做哪怕一丁点的坏事。
现在,凡是居住在新寨子里的妇孺都知晓,拯救她们于危难中的是唐人,给她们修建新寨子的是唐人,给她们暖和的毯子,铁锅,粮食的人也是唐人,甚至给了孩子们糖块的人也是唐人。
只是糖块的威力太大,在得知这个甜甜的东西叫做糖之后,唐人在他们心中就变成了糖人,意思是能带给她们甘甜的人。
这些糖人很厉害,山林里原本还有一些没有跟着大部队去吃香的喝辣的男人,他们欺负起这些无家可归的妇孺更加的凶残。
糖人捉住了他们,当着那些被残害的妇孺的面,统统砍掉了头。
眼看着那些人人头落地,云初从这些妇孺眼中看到的是仇恨跟释然,还好,仇恨是针对那些强盗的,释然是面对大唐军队的。
云初发现捕捉山林里的强盗更加方便自己收拢人心,于是,大军过处,山林里不多的一些强盗纷纷落网,最终死在了唐人的刀下。
一个干净的环境里不能进来污渍。
新建的寨子就是云初创造的新世界,等大唐官员逐渐抵达这里之后,大唐对西南的统治将进入一个新的节点。
不出二十年,这里将会变成大唐治下的本土,云初已经不止一次的从那些孩子们的口中得知,他们也想成为大唐府兵那样的人。
这样挺好的,新世界,新府兵,这才是云初真正想要的,就算旧的已经没落了,腐朽了,总有新的府兵加入进来,就会造就一个全新的世界。
张东海巡查回来之后,见云初在烤火看书,就搓搓手来到火盆边上道:“人真是奇怪,做起好事来似乎上瘾。”
云初抬头看了张东海一眼道:“许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军队的职责并不一定是抵御外敌,开疆拓土,他还必须成为一群对百姓有用的人,成为百姓们可以依靠的一群人。”
张东海道:“为啥?”
云初把视线从书本上收回,瞟一眼张东海道:“但凡遇到灾难了,军队来了,百姓们欢呼说自己有救了,但凡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迷路的百姓敢想都不想的跟着军人的步伐走,但凡军队来了,百姓们敢大开家门邀请军人进来喝口水。
大唐的军队在外的名声要让敌人心惊胆颤,大唐军队在内的名声,应该是自家儿郎般的亲切。
如此,这样的军队才配得上我大唐之名。”
张东海牙痛一般的吸着凉气道:“这怎么可能,大唐府兵就是以抢劫为生的。”
云初瞅瞅大帐外披着两张毯子吃树叶的大象道:“慢慢来,这些目的都能达到,只要我们愿意干。”
张东海搓搓手道:“如此,这样的军队堪称无敌。”
两人正说着话,李思端着一个漆盘从外边进来,将盘子放在火盆边缘道:“阿耶,这样的牌子您看可以吗?”
张东海好奇的拿起一面金牌子,习惯性的在手上掂量一下重量道:“太轻。”
云初道:“看上面的徽章跟字。”
张东海瞅着这枚跟一文钱铜钱差不多大的金币道:“大唐子弟兵?”
云初点点头道:“龙图腾下的大唐子弟兵!”
第三十四章 西南山林里的精灵
“每人一个?”
“每人一个!”
“这要多少金子啊——”
“不多,两千来斤金子罢了。”
“你哪来这么多的金子?”
“成都有一个妖僧窝子,被孩子们给剿了,那里有金子铸造成的十八罗汉塑像,一个就有这么重。”
“我是副帅,就这么一点?”
“那不是,你的金子在苍山洱海呢。”
李思的金牌牌可不是铸造出来了,而是军中的工匠用霍城送来的金料,一锤子,一锤子给砸出来的,正面是一头面貌凶恶的盘龙,下面写有大唐子弟兵五个字,背后镌刻着军人的名姓,最后打孔,穿上皮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张东海试着往脖子上挂了一条,比划一下又拿下来道:“对他们来说太金贵了。”
云初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去了送江川……那里只剩下少许残骸。”
张东海沉默片刻道:“章仇孝方以下三千铁甲,五千民夫……”
“送这块金牌给将士们,就是想让他们知晓,他们的性命很珍贵,本帅绝对不会轻易把他们送上绝路。”
“我还以为大帅想用这个牌牌来鉴别尸骸呢,也是啊,金子做的啊,人死了,谁都会拿走。”
云初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身喝一口茶道:“给金子,就希望府兵们能把自己看的高贵一些,不会为了几个铜钱都干什么丢人的事情。”
对张东海,云初只能说这么多,他不希望张东海知晓他有改造这群关中府兵们的心思。
“有金牌者,必不夺贫者一钱。”
这句话将会随着金牌一起传达到每一个府兵的耳中。
送江川,通镫川的唐军遗骸早就被野兽吞噬一空,这一点云初虽然已经预料到了,等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后,他的内心还是非常的不舒服。
从苍山,洱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盛逻皮如今有五千铁甲!
不过,云初不在乎,他麾下的大军虽然看起来是轻装简从的,没有携带更多的重甲,实际上,从长安带来的火药,却是平常大军携带量的五倍有余。
火药全部被密封在浸泡过蜡的竹筒中,不担心在西南的环境里受潮。
如果需要,云初准备用巨量的火药夷平盛逻皮手中的那点重甲。
云初在看过掌柜的们给他带来的消息之后,心中已经有了盘算,战争——并不重要,西南原始社会的大改造,重新树立军队新风向才是重中之重。
西南人的生活艰难,男女之间的地位差距不像大唐那么明显,谁能获取的食物多,谁就能占据一定的话语权,这是西南这片土地决定的。
即便是在一千四百年之后的西南,依旧有母系氏族社会存在,因此上,当这一群接受大唐资助的女性首先富裕起来之后,以女人天生就想掌控点啥的性格,估计,这片大地上的男性,就没有什么权利可言了。
天上开始落雨了,这一落雨,山峦间就开始起浓雾了,寒雾从山间蔓延过来的时候,几头大象不满的朝浓雾“嘟嘟”叫两声。
云初见小象背上的毯子滑落了,就上去给它们重新盖好,惹来小象一阵感激,不断地用它软塌塌的鼻子触碰云初。
毛落寨里火焰升腾,一瞬间就驱散了浓雾,弄岩高大的身影在忽断忽续的浓雾间出现,手指的方向人们的惨叫声就不绝于耳。
他是来收取赋税的。
竹楼下的猪全部拉走,不多的几只羊牵走,看到漂亮的女人带走,可以说,只要是他们眼中有价值的东西统统都会拿走。
就连寨子里面的男人,也用绳子串起来一并带走。
走的时候,他还在寨子里放了一把火,将寨子彻底的夷为平地。
留下一群妇孺趴在湿漉漉的泥巴地上哀声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