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云初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黄同是巴蜀大巴山人氏,因为祖辈都在经营朱砂矿,就难免跟朱砂矿的伴生天然水银打交道,时间长了之后,这一家人就开始出现了子嗣不旺的场面,到了黄同这一代的时候,还具有生育能力的男丁,就剩下黄同一个人。
眼看着黄氏就要绝嗣,巧遇在蜀中观察山形水色的李淳风,李淳风说这是他们家几代人采矿,导致矿工死伤无数冤鬼缠身这才导致黄氏绝嗣,而且黄氏绝嗣的命格已经形成,想要改变难如登天。
在惊恐万分的黄氏家住的苦苦哀求之下,李淳风才告诉他们,这件事之所以难,难就难在登天这件事上,在大唐谁又能被称之为天呢?
唯有李治一人!
既然李治是天,谁又敢爬到他的脑袋上呢?
别急,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找一个李治曾经睡过的女子,这个女子有可能在跟李治颠鸾倒凤的时候登过天,如果黄氏能想办法弄来一个这样的女子让黄同娶她为妻,如此一来,就能借用皇帝天威,为黄氏偷取一线生机。
事情到了这一步,依旧是一个空想,因为被李治睡过的女子如今都在皇宫里,别的宫娥到了岁数有可能被放出宫,跟李治有过身体接触的女子则只能老死宫中。
幸好黄氏多少代人就以开采朱砂为业,家大业大不说,在大巴山一带也极有威信,明知此事有极大的难度,黄氏还是做到了百分百的努力,在不断地托请之下,这件事最终来到了李义府的案头。
当时,李义府堪称权势滔天,而李治睡过的又不受宠的宫女子又数不胜数,再加上黄氏愿意免费供应李治正在修建的乾陵所需的所有朱砂,水银。
在禀报过武媚之后,在李治的默许下,黄同将自己千娇百媚的老婆交由李义府送进宫中替代那一位宫女子,再把这个宫女子交给黄同,这件事就这么成功了。
可能是事后李义府也觉得这个便宜占的有些大,内疚的很,就赠送了黄同一个杂科进士的名头……
听完周兴的介绍,云初咕咚一声吞咽一大口口水,瞅着周兴道:“你整天跟这种密辛打交道,你就不怕短命?”
周兴笑道:“活八十年跟活八年区别不大,前者如同草木,后者灿烂如流星,某家还是喜欢后者。”
云初道:“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宫女子给黄同生出儿子来了吗?”
周兴道:“效果极好,四年间生了一子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云初再次吞咽一大口口水道:“不得不佩服李义府,收了人家钱,那是真的能办事啊。”
周兴嘿嘿笑道:“君侯不知……”
不等周兴把腌臜事说出来,云初就迅速阻止道:“黄氏家大业大的,好不容易有了子嗣,一些不好的谣言就不要传了。”
周兴哈哈大笑,抚摸着自己的短髯道:“与长安人相比,这世上蠢人何其多也,真相又何其丑也,君侯,想当干净人还是回长安吧,这一池子浑水,就留给我这等人去趟。”
云初送周兴离开,这个家伙在长安生活了很长时间,亲眼看着长安从一片暗色变成了如今金碧辉煌的模样,再加上他本身就是长安土著,在长安经济欣欣向荣的时候,自然对长安隐藏在黑暗里的不好的一面有着很强的宽容心。
等他离开长安那座相对公平的繁华之城以后,那是真的看啥都不顺眼,看哪里都不合适,就像是一个文明人一脚踏进了蛮荒。
所以,周兴爱长安,并以此为荣。
温柔,狄仁杰在听了云初的转述之后,他们两个也立刻愣住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温柔轻声道:“陛下的女人也能拿去换钱?”
狄仁杰面色最难看,好半天才喘口气,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道:“好闷啊。”
云初却笑了,拍拍两个失落的同伴的肩膀道:“其实挺好的,这在商业上有一种说法叫做资产置换,不需要的东西到了需要的人手里就是宝贝。”
温柔摇摇头甩掉脑袋里一些不好的念头,对云初道:“既然这个黄同的傻,是被人纵容出来的,赵成昼去抓黄同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云初来到桌案前,提笔在一张奏折上写了一行字拿给温柔他们看。
温柔轻声念道:“启奏陛下,臣云初奏曰:偃师县县令奇蠢无比,恐将坏陛下大事,还请陛下另换高才。”
温柔想了一下又在奏折上写道:“臣温柔附曰:偃师县乃是洛阳,汴州要冲之地,即便是不能安派猛虎据守,也需派遣一猛犬看门,无论如何不能派来一头猪来……”
云初见狄仁杰也有吐槽的意思,就连忙拦住他道:“长安离不开我们,陛下就算是见到这封密奏生气,最多呵斥我们一顿,你不一样,要是真的惹怒陛下,派你去崖州查案就不好了。”
狄仁杰丢下毛笔道:“再这样荒唐下去,国将不国。”
云初笑道:“所以,很多时候,就需要百姓自己给自己拿一些主意了。”
狄仁杰皱眉道:“你的合作社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
云初将手按在桌面上低声道:“隐忍二十年不动声色,二十年后观奇效。”
温柔点点头,觉得云初说的很对,政治布局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成年累月的慢慢打根基,现在下种子,二十年后收割,已经算的上快了。
暴露的百骑司都统赵成昼的动作很快,天黑之前,就已经把黄同抓来了,一并抓来的还有黄同的家眷,只不过家眷没有快马前来,由军兵守着,乘坐马车慢慢的来,估计,明日中午也就到了。
云初也算是第一次见这位黄同,仅仅是看了一眼,云初就从他的凸起的两只眼球以及微微震颤的双手上看到了重金属中毒的症状。
这种表现看起来跟甲亢病很像,其实不是,云初之所以说他事重金属中毒症状,完全是因为距离这家伙还有两米远,就闻到了他浓烈的口臭,如果云初这个时候掰开他的嘴巴,就会在他的嘴巴里看到严重的口腔糜烂。
云初对于工伤的认识还是比较深刻的,在没有成为街道办主任之前,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主要负责的就是工伤申报事宜。
对于一个一张嘴就能污染整个帐篷的人,云初立刻就没有了跟他说话的兴致,挥挥手示意赵成昼尽快把他带走。
天大的事情其实都跟黄同这个当事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成昼带走黄同之后,又迅速回来了,进来了而不说话,就陪着笑脸,不断地朝云初插手作揖。
想想也是啊,好好的在军营里当军司马,突然有一天被主帅叫进帐篷里,一口道破他密谍的身份,这对于密谍来说就是极大的失败。
密谍之所以重要,就重要在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上,他这个军司马兼密谍的主要工作,就是监视主帅,现在,现在主帅都知道了,还监视个屁啊,他现在只求自己在古柏渡的上官能帮他隐瞒一二,也希望君侯能够装作啥都不知道。
云初严肃的道:“继续干好的你的事情,以前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你是百骑司的密谍,是朝廷法度的一部分,当密谍当到被人一眼看穿,丢不丢人啊。”
赵成昼小声道:“末将此次捉人,用的是军司马的名头,还请将军恕罪。”
云初叹口气道:“也罢,事已至此,就这么着了,你再以我的名义将黄同全家送去汴州中军大营。莫要让别人知晓。”
赵成昼闻言如蒙大赦,连连保证一定把黄同全家安全送到汴州。
黄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皇帝此次难得的振一振雄风,想要一口气平定大唐自建国以来最大的隐患,没想到,在高层方面,皇帝想的很好,虽然手段酷毒了一些,总体上还是利大于弊的。
然而,在下层执行方面,开局就这么糟糕,这是完全出乎云初预料之外的,就像温柔所说的那样,偃师县是皇帝东巡时期第一个被开刀的地方,为了有一个好的开端,第一站就算是把李敬玄这样的重臣放在偃师县两年都不算过分,谁能想到,满朝的猛虎,恶犬不派来,却派来了一头猪。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李弘起身在宫人的伺候下清洁的时候,太子妃裴氏酸软如泥,强行翻个身,抱着被子瞅着李弘健硕的脊背,紧实的臀,低头咬住被角,发出一声低吟。
李弘回过头瞅着裴氏道:“男女之事不过如此,莫要沉迷其中。”
裴婉莹道:“臣妾都为太子觉得冤屈,枉有一身本事,却只能在臣妾一人身上施展。”
李弘很快穿好里衣,遮住了自己雄壮的身躯淡淡的道:“你若是想要把太子妃的位置彻底坐稳,就想办法早日有身孕才好。
孤若是一个处处留情的,那才是你的苦日子到了。”
裴婉莹道:“这是臣妾的不是,太子为何不留宿于此呢?”
李弘笑道:“这本就是你想要的,孤给了,你就莫要抱怨。”
裴婉莹道:“东宫女子各有特质……”
李弘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道:“一群庸脂俗粉而已……”
说完话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寝宫。
裴婉莹松开咬住的被角,对帮助她清洁的陪嫁嬷嬷道:“除过不是真正喜欢我之外,他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嬷嬷抬头看着裴婉莹道:“小娘子今日就不该说起别的女人,你是想着用东宫里的那些女人,让太子忘记那个西域女王吗?”
裴婉莹抬起腿恨恨的道:“那个女人在万里之外,却还是牢牢地捏着太子的心。”
嬷嬷严肃的道:“目前来看,太子对你已经很好了,从他不愿意找除你之外的女人这事上就可窥见一斑,他是愿意跟你诞育出嫡长子的。
西域女王成功的诞育出来了一个女婴,这就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如果你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就怨不得任何人。”
裴婉莹烦躁的抓抓自己的肚皮道:“我也想要啊。”
嬷嬷将裴婉莹赤裸的身体塞回被子,小心的给她盖好,叹口气道:“太子既然能诞育出一个女婴,你要是无子,那可就全是你的问题了。”
裴婉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只是眼角有两缕泪水蜿蜒而下。
李弘来到许敬宗居住的地方的时候,发现这个老家伙正躺在浴池里面,仰面朝天地,两条手臂下还各自搂着一个女子。
见太子进来了,许敬宗瞅一眼太子春色未消的眼角,叹息一声道:“多少陪陪太子妃,总是来找老夫做什么。”
李弘跨坐在一张春凳上烦躁的道:“偃师县的事情结束了,富贵人家一扫而空,全县土地依照开国例,被分空了,这就是师傅您想要看到的结果?”
许敬宗抬起手臂,两个年轻女子一丝不挂的大大方方的从李弘面前走过,李弘看了一眼,就重新瞅着许敬宗道:“师傅年纪大了,养生为上。”
许敬宗道:“若不得些许自在,活那么长久做什么呢?你年纪还小,少年时理应纵情声色才对,若是等到老夫这等年纪,只会徒留遗憾。”
李弘道:“两情相悦才好,否则与禽兽何异?”
许敬宗呵呵笑道:“你师父云初觉得把长安城建成他梦想中的样子,是他最大的快乐,因此,他克制了自己的私欲,使言行举止合乎礼节,这是为了追求他梦寐以求的”仁”。
同时,云初也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的力量的极限在那里,所以,才选择了长安城作为他实现“仁”的地方,所以说呢,他只在长安城所施行他所有的仁政,也许有人说,这是一种小”仁“,但是呢,”仁“就是”仁“从来没有什么大小高低之分。
他看着长安城的百姓日子逐渐富裕起来,就会心怀欢喜,他看到大唐日渐强盛也会心怀欢喜,就因为这种欢喜给他带来的快意超过了肉体刺激带来的快乐,所以,他才会行克己复礼之行。
太子,你未来的日子还长,有私欲是正常的,私欲这个东西并不会因为你刻意的压制他就会消失,只会藏起来,慢慢的等待,等待你松懈的那一刻,等到你成为帝王,再也无人约束你的时候,你压抑了多年的私欲就会膨胀,以现在的十倍,百倍,千倍的膨胀,加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节制的话,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灾难的。
隋炀帝杨广就是你的例子,杨广为王的时候,谁不夸赞他一声贤王?”
李弘摇头道:“我没有刻意的压制我的私欲,是真的不喜欢,当初跟娜哈在龙门河谷的时候,日夜索取不休,即便是筋疲力竭之时,我也恨不得将她撕碎吞进肚子里去。
我就是因为见识过更好的,所以,才不屑于眼前这点区区诱惑。
现在,师傅能说说偃师县的事情了吗?”
许敬宗摇摇头,从水里抬起他干枯瘦弱的双臂,猛地向外推出去道:“推平,重来,这就是陛下在偃师县干的事情,你师父云初已经利用安定公主,抢先在偃师县这片新生的土地上丢下了一颗种子,老夫愿意将云初丢出的这颗种子名为——希望。
不论是陛下雄才大略以前无古人的气魄行推平,重来之举,还是云初在偃师县播撒的那颗名曰希望的种子,日后,都将会对大唐朝政,乃至方向,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仔细地看,仔细的听,认真的去想,看陛下如何施展他的雄才大略,想云初的种子如何生根,发芽,成长。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的产生,发展,结束,都是有迹可循的,并非什么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要太子寻找到那道线索,让太子目前觉得迷茫的迷雾就会烟消云散。”
李弘仔细的将许敬宗的教诲记在心中,随即又道:“我师父说偃师县新任县令是一个蠢货,这又是为何?”
许敬宗呵呵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让陛下换人,云初发现偃师县县令是一个蠢货,温柔说偃师县县令黄同是一头猪,他们既然把话说得如此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就说明一件事,那个黄同真的是一个蠢材,是一头不堪用的猪。”
李弘诧异的道:“偃师县此时确实很重要,既然师父说黄同是个蠢才,那就必定是一个蠢材,孤现在感到奇怪的是,父皇为何要派一头猪去偃师县当县令呢?”
许敬宗瞅着李弘道:“陛下没有破坏自己计划的任何理由,太子又没有从中使用什么手段,那么,太子以为是谁把那头猪派去的?”
李弘牙痛一般吸一口凉气,费力地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太子妃那里继续睡觉,趁着是她的好日子,多敦伦两次,说不定就能早日诞下麒麟儿。”
许敬宗哈哈大笑道:“本该如此,太子出去的时候,让那四个侍婢都进来,老夫也觉得神清气爽……”
李弘撇着嘴走了,许敬宗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的消失,低头瞅着自己老迈,羸弱的身体,重重的一拳砸在水面上,怒喝道:“若老夫还能年轻三十载,定不让你们专美于前。”
汴州的行宫要比其余地方的行宫大一些,行宫的主殿承风殿里,李治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就在承风殿的台阶下,偃师县县令黄同的尸体安静的躺在那里,人头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