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三天,不论是淳于氏,还是她的贴身丫鬟,都已经发觉,她们并不是在朝安阳走,看周围的地势山形,去的方向应该是长安。
从那些护卫的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丫鬟面色惨白,淳于氏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一般,不断不惊慌,反而坐在马车里继续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甲骨文。
马车在宽阔的官道上奔驰,眼看着马车就要进入一片密林的时候,丫鬟拉着淳于氏的裙摆面色惨白的道:“夫人,我们没活路了。”
淳于氏打开车帘朝外边看了一眼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死的。”
丫鬟的牙齿咯咯作响,勉强出声道:“外边是荒野,正是杀人抛尸之地。”
淳于氏见丫鬟害怕的厉害,就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们这三天里,经过的荒僻之地还少吗?”
说着话,还把一个装满首饰的盒子放进丫鬟的怀里道:“你不是说,这东西比你的命还要重要吗,怎么这一会丢在旁边不抱着了?”
丫鬟面色惨白的抱着首饰盒子,这里面的首饰都是夫人赏赐给她的,有了这些东西,她就能在乡下买一些土地,再找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成亲,最后过上自己一直想要过的富裕日子。
“放心吧,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有抢我们的钱,玷污我们的身子,一路上还对我们礼敬有加,这就说明,他们的主人不希望我们受伤害。”
丫鬟还是恐惧的道:“我们要去安阳的。”
淳于氏撩开丫鬟有些散乱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脸蛋道:“去哪里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说了算的,我们就象是浮萍,水流淌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别害怕,就像我们当初去李义府家里一样,以前怎么生活,以后还是怎么生活。
我期望能在有生之年,让淳于氏再一次名扬天下。”
虽然觉得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丫鬟还是止不住的害怕,直到第五天的时候,马车驶进一个热闹的营地之后,丫鬟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地了。
虽然不知道这座热闹的营地主人是谁,却非常的符合夫人说的大户人家,如果真的像夫人说的那样可以在这个大户人家生活,丫鬟多少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护卫她们的那群人已经离开了,淳于氏带着战战兢兢的丫鬟下了马车,就看到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们。
少女手里牵着一匹木牛,木牛上还坐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少年,见淳于氏也在看她,少女就扯着木牛来到淳于氏面前道:“你就是师傅给我找的女官吗?”
淳于氏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神色倨傲的少女,不论是头上的飞凤簪子,还是脖子上悬挂的一枚金项圈,抑或是压着裙摆的一方明显是暖玉的白玉配,都证明这个少女的家境非常的富裕。
至于身份,说实话,淳于氏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过想到刚才她说的女官两个字,淳于氏就立刻带着丫鬟拜倒,沉声道:“淳于氏见过公主殿下。”
李思松开木牛缰绳,围绕着淳于氏转了一圈,又挑起淳于氏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一下淳于氏的外貌,就对凑过来的崔瑶道:“先生,您总说这个女人是一个狐狸精,我看着也没有多美,容貌连先生都不如。”
崔瑶抬手捏一下李思的朝天鼻道:“什么叫连先生都不如,我长得很难看吗?
她以前可是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哪怕因为毒死丈夫,眼看就要杀头了,也有人愿意为了她冒险,生生地把她从死囚牢里捞出来,大理寺因为她还死了一个郎中,就这一点,不知道让多少女子羡慕呢。”
李思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珠子凑到淳于氏面前道:“说说,你是怎么弄死你丈夫的,是下毒,还是抹脖子,抑或是趁他睡着,往他脑袋里钉钉子?”
普通女子若是这般被人剥得赤条条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能会寻死觅活,淳于氏却仰着脸笑道:“妾身是女子,不好用公主殿下说的法子,跟丈夫过不下去了,就只能用一点驱虎吞狼之计,找到一个垂涎妾身颜色的人,让他爱而不得,旷日持久之下,他就主动向妾身的丈夫全家下了毒手。
事后,族人说妾身是一个毒妇,还说妾身是红颜祸水,是害死丈夫全家的人,这才把妾身打入死囚牢,公主殿下,那个人杀我丈夫全家,又不是妾身蛊惑的,您说,妾身冤枉不冤枉?”
李思听了这么离谱的事情,顿时双眼放光,拉起淳于氏道:“不错,不错,师傅看人还是那么直指人心,目前而言,本公主最缺你这样的帮手了。”
说完话,又转头看着骑在木牛上的云瑾道:“你以后离她远一些,她惯会杀小孩。”
云瑾摇摇头道:“她不敢,我阿娘比她凶多了。”
就在淳于氏努力分辨这些人的身份的时候,却听安定公主对身边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道:“先生,你要不要当我的女官,你也知道,我的公主府正在修建,修建好了之后,我就带你去住大房子,以后还有俸禄拿。”
崔瑶大笑道:“你想要我帮你看住她?”
李思点点头道:“就是这样的,她眼睛咕噜噜乱转,不像是好人。”
淳于氏笑吟吟地道:“只要公主肯让妾身住大房子,还有俸禄拿,到时候,公主殿下,就会知晓妾身是一个何其合格的女官了。”
就在李思想要表达自己满意之情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虞修容的咆哮声。
“李思,哪一个准你不穿外袍就乱跑的,还不给我滚回来……”
第九十五章 不是你,又该是谁呢
虞修容的咆哮声宛若梦虎啸谷。
原本还有些喜气洋洋的营地,一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不仅仅如此,那些原本想要偷懒的家仆,丫鬟,嬷嬷们迅速开始给自己找活计干。
至于李思,早就一边回应,一边拖着木牛朝虞修容声音来处跌跌撞撞的跑。
崔瑶倒是不在乎,她瞅着淳于氏主仆道:“这就是云氏大妇的威风。”
淳于氏笑道:“这就是妾身这种草鸡与凤凰的区别,妾身自幼就知晓一个道理,不与凤凰争食。”
崔瑶笑道:“李义府何辜。”
淳于氏道:“托庇于高门,自然任凭人家予取予求,能得几年安闲,岂不是美事?”
崔瑶道:“予取予求,何其轻贱自己也。”
淳于氏指指胸膛道:“一具皮囊罢了,浊污之后以沧浪之水濯之,而后便是白璧无瑕。”
崔瑶皱眉道:“何为沧浪之水?”
淳于氏指指自己的心口道:“此心有灼灼光华,上承日月之精华,下载先祖之令名,而今,又有新枝萌发,万万不可因人间区区污浊事,就自轻自贱,继而忘记胸中尚有蒙尘宝珠。”
崔瑶点点头道:“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之人,君侯看人依旧是如此鞭辟入里,既然你只想求一个可以容纳一方书桌的地方,安定公主府中广厦百间足以容身。
只是,安定公主本性活泼灿烂,容不得外人伤害,若你想在安定公主府中容身,那么,就要为这座府邸出力,如此放得长久。”
淳于氏朝崔瑶施礼道:“敢不从命!”
就在崔瑶跟淳于氏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虞修容的手掌在刚刚穿好夹袄的李思屁股上“砰砰砰”的连着拍了好几下。
李思毫不在意,只是冲着隔着窗户看热闹的温欢,狄光嗣呲着牙笑,至于云瑾,刚刚已经被打过了。
淳于氏来到营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引不起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的任何兴趣。
这对他们三人来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更不要说,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既然淳于氏能在李义府家里低头做小,没理由来到这里之后就变的飞扬跋扈。
人的个性一旦形成,基本上就没有改变的可能,淳于氏是一个极为惜命的人,在过去的五年中,已经得到了印证,若不是她真的能看懂一些甲骨文话,云初对这个女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有人杀了李义府的长子,这可是在逼迫李义府狗急跳墙啊,就是不知道李义府这个人会如何反击呢?”
温柔刚刚看了来自洛阳的文书,在思考过之后,向云初,狄仁杰发起了提问。
狄仁杰挪动一下倒在躺椅上的肥硕身躯道:“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李义府插翅难逃。”
云初道:“俯首听命应该不是李义府的作风,他在气焰高涨的时候,能在陛下警告他管束家中儿子,女婿的时候,不知悔改不说,还直接问是何人告密。
这样的人现如今已然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这一次所有人都在逼迫他,他一定会反击的。”
温柔没有评判狄仁杰跟云初的意见,从厚厚的一摞文书中挑出来一张纸放在云初面前道:“看看吧,李义府从金吾卫调兵五百,已经离开了洛阳,看样子他准备冒险进入长安了。”
狄仁杰愣了一下道:“谁给他的胆子这样做?”
云初也愣住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温柔,他觉得李义府应该干不出孤军深入这样冒险的事情。
温柔又取出一张纸放在云初手里道:“贺兰敏之的别院被袭,幸好那里的吐蕃武士还算管用,击退了刺客,却让贺兰敏之的别院两座跨院被火油弹烧成了白地。
同日,潞王府也遭受了火油弹的袭击,虽然没有造成人员损失,潞王最喜爱的藏书楼还是被大火吞没,潞王向陛下哭诉,说是我们所为。
此外,还有二十八位官员在同一日被刺,这些人毫无例外地都属于李党。
现在,数据详实,两位可以继续探究一下此事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云初狄仁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沉默下来了。
温柔皱眉道:“刺杀这种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很容易为敌人所趁,看样子,以后我们在安排刺杀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慎之又慎。
此次洛阳卷起的这股子暗杀潮,是我们开的头,可是,混进来了很多浑水摸鱼者,有两次刺杀事件,甚至有百骑司的影子,看样子,殷二虎,薛长风他们应该撤离洛阳了。
假如我预料没错的话,我们一到洛阳,接到的第一份指令必定是剿灭洛阳城里多如牛毛的刺客。”
狄仁杰道:“能否接手洛阳大理寺?”
温柔瞅着云初摇摇头道:“洛阳大理寺与长安大理寺虽然是同僚,却势同水火。”
狄仁杰点点头道:“一个衙门里的功劳两边领,时间长了自然要分出一个高下来,洛阳大理寺寺丞尉迟远,就对我非常的不服气。”
云初摇头道:“不接洛阳的公务,洛阳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在洛阳,我们可以是坏蛋,可以是幕后黑手,就是不能表露出对洛阳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
也就是说,我们这群人希望洛阳乱起来,希望洛阳破败下去,甚至恨不得洛阳被一把火烧掉。”
温柔伸一个懒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就是一群极度希望陛下抛弃洛阳,还都长安的一群小人。”
狄仁杰也笑道:“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对上尉迟远那个家伙了,听说这家伙武艺超群,我可能打不过。
到时候就要你出手了,最好一次把这个家伙打扁,让他从此绝了跟我比试的念头。”
说话的功夫,云氏的厨娘抬着一只烤羊走进帐篷。
一向会吃的云初,温柔,狄仁杰都对这个东西没有半点的好感,主要是一只羊经过炭火烘烤之后,就变成柴禾一样的东西了,而且唯一能入味道的地方就是表皮一层,就这,主要味道还是涂抹在羊皮上的面粉跟调料提供的,而羊肉深处就索然无味了,不但把羊肉的汁水给烤没了不说,肉味还有些发苦。
之所以要把这东西先抬进来,主要是为了把这东西分赠给李绩,苏定方,梁建方他们。
而且还不能把整只羊送过去,这不符合大唐礼仪,李绩地位最高,只能送羊头羊脖子,苏定方送羊背,梁建方送羊尾巴,其余的人就胡乱送一些就是了。
这东西必须是从云初他们的餐桌上分解后送去,才显得有诚意,一般被人们认为是孝敬,如果直接从厨房送过去,在大唐有一个说法叫做——赐食。
这一次长安勋贵们算是空群出动,李绩被皇帝再一次加恩,官职升到了人臣能做的最高之一——司空!
爵正一品,乃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三公。
一般被封到了这个程度的官职,就只能好好的当一只吉祥物了,属于那种不论那个层级的官员见了,都要上前施礼,说一些问候的话,然后就鸟兽散,与后世神龛里的关二爷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不论云初跟李绩对不对付,在这一支巨大的队伍中,好吃的一定要先紧着李绩,如果躲起来偷偷吃,一定会被御史弹劾的。
一只羊被分的一点不剩,由李思带着云瑾,温欢,狄光嗣他们带着家仆一一送过去,能得不少的赏赐跟夸奖。
云家如今主推的就是安定公主李思,因此上,事事都以这孩子的名义出头。
等整只烤羊被送走了,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个就在帐篷外边摆上烧烤炉,开始烤羊肉串。
烤羊肉串才是烤羊肉的正确吃法,想吃嫩的就吃嫩的,想吃老一些的就吃老一些的,而且调料可控,丰俭由人,比烤全羊那种妖艳的贱货强十倍以上。
先烤好的羊肉串被送去了女人的帐篷里去了,等女人那边声称不需要了,三个男子,才开始烤自己喜欢的部分。
温柔只吃瘦的肥的一点不要,只用羊肉浸润着烤,也不知道这样的干柴有什么好吃的。
狄仁杰喜欢肥瘦相间的,而且等不及烤透,就开始大快朵颐。
唯独云初喜欢吃切的薄薄的羊尾巴,这东西烤的油脂爆裂乱溅的时候,一把混合调料撒上去就成,放到嘴里稍微咬一口,滚烫的羊尾巴就会化作一股热流,奇香无比且充溢胸肺。
吃的正向香的时候,李绩带着苏定方,跟坐着轮椅的梁建方过来了。
见云初他们吃的不如自己,就有些满意,仆人们送来几个小胡床之后,就坐在烤炉边上,学着云初他们的样子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