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
他顿时惊呆了,立刻道:“不可!时间如此紧迫,这如何赶得上?”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传递向周围,所有人顿时大惊,纷然聚拢过来。
一来,他们震惊于郑成功居然决定打进京城再登基,可见一开始就是奔着平定天下来的。
满目河山,少一寸土都不行,当真是让人感佩不已。
二来,如果要现在举办典礼的话……
陈子龙皱眉问:“太仓促了,一切都没准备,怎么做得到?”
“让我来筹备吧!”
孙承宗却断然道,眸中漾起了希冀的清光,“当年天启陛下的登基就是我操持的,这一套流程我了如指掌,一定可以在天亮前解决。”
史可法立刻劝阻:“不妥!自古以来,岂有天子在夜间登基,大不吉利!”
他一向重视礼节,当年,弘光在南京即位,典礼办得乱七八糟,当时他就觉得是不祥之兆,大事不妙,后来弘光朝廷果然一年多就遭到覆灭。
所以,史可法对这一点特别忌讳:“况且,京师大战方休,血气充溢四野,环境险恶,这等情形如何能作龙兴之地?切莫恶了新朝的气运!”
李过却直言道:“就是你们文人总有一堆顾忌,搞什么有的没的。我就是想在消散前,见到陛下登基,这样我死也瞑目了。史阁部,你敢说你不想?”
史可法一噎:“当然想,但是……”
比起自己个人的心愿来说,肯定还是国家的前途未来更重要啊!
很多人也都表示了相似的意见,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未来会有一个很好的时代,这就足够了。
至于说,不能亲眼见到郑成功登基,只是稍有遗憾,比本来亡魂们没回来的那种情况肯定是好多了。
郑成功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全场肃然,鸦雀无声。
他望着一双双正在看向他的眼眸,轻易读到了其中的期许之意,尽管有的,如史可法等人,掩藏得很好,但谁会不想看到未来的圣天子在自己眼前走上最高处,看到一代传奇就此起航?
毕竟,在天明之后,他们一旦离开,那就是真真正正地彻底离开,再也不会归来了。
这是亡魂们顾忌着大局,无法说出的最后一个心愿。
但郑成功绝不会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去。
“传朕号令”,他衣袂翩然,斩钉截铁地说,“即刻开始准备登基典礼一干事项,天明前完成,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孙承宗喜上眉梢:“臣遵旨!”
史可法等人叹了一口气,但终于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无限期待,很快就将担忧放到一边,忙忙碌碌得准备了起来。
“我会看日出!”一名钦天监的官员说,“我来推算一下日出时间!”
日出的时间当即就被记录了下来,还剩不到三个时辰。
一切准备都在拼命和时间赛跑,一定要赶在旭日冉冉升起前,做好所有的一切。
亡魂、明军、还有随军出征的文武百官们,都按照自己的特长各就各位,开始进行自己那一部分的活计。
孙承宗自然是负责统筹全场的那一位,只见他四处游走,骑马穿梭在各处督查,快得仿佛只剩残影。
柳如是和陈子龙夫妇二人,带着江南复社的众多文人,正在紧急撰写各种所需的词赋文本。
李定国估算着时刻差不多,拉了一把郑成功:“森森该去试衣服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旁正准备提醒的隆武帝:???
这小子是谁,上来就抢他的台词?!
他在福建登基的时候,李定国还在云贵一带活动,尚未封王,可以说是对对方一无所知。
隆武帝毕竟经历过一次登基典礼,还有许多注意事项要叮嘱自家孩子,也没时间再多耽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定国,充满警告之意,转身拉着郑成功就走。
一边嘀咕道:“皇儿,这人是谁,他怎么对登基流程这么熟悉的,他不会是想造反吧?”
只是因为要帮郑成功做准备,所以提前看了很多资料的李定国:???
还讲不讲道理了!
郑成功颇有些无奈,为他解释了两句:“宁宇是我好友,他也是为我考虑,绝不会害我的。”
隆武帝眉头紧皱:“皇儿,帝王路乃是绝对的孤家寡人之路,刚才那个人一看就手握重兵,你不可不防备。”
郑成功据理力争道:“这不一样,宁宇和我是生死之交,若无他便无这天下。”
隆武帝闻言,更加忧心忡忡:“你一向心地善良,心思纯净,容易被人欺骗。唉,父皇知道你运筹帷幄,可一朝为天子,周围便是虎狼环伺,你这般让父皇如何能不担忧啊。”
郑成功:“……”
长这么大,除了隆武帝这里,他还从未在其他地方听过如此惊悚的评价。
心地善良?
心思纯净?
容易被人欺骗?
郑成功想了想在崖山那些被他打得跪地唱征服的西方国家,又想到前些日子刚被解决的缅甸,安南,还有惨兮兮的清兵,和被打得根本不成人形的顺治。
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
就这般,众人齐心并力,紧赶慢赶,终于卡在日出前不久,堪堪做完了登基大典的所有准备。
京师城头,火树银花,灯火通明。
在黎明前最深彻的黑暗中,无数的星辉与灯火照亮了长夜,所有人都缄默肃立,手中高擎着炬火,千万道如同星辰悬天,照得天地间一片光辉,仿佛永昼。
许多亡魂的身体已经渐渐映得透明,这是即将消散的前兆。
因为时间十万火急,就没有再走百官劝进的流程。
孙承宗换上了红袍,主持整个仪式流程:“请天子即位——”
这位昔日的大明帝师、目送两朝天子登上皇位,从未想过,居然还能亲眼见证一位明君和他即将开始的盛世。
在这一刻,他心酸不已。
如果我能出生在这个时代,那该有多好啊……
但他转瞬,又充满了骄傲地想到,我虽然未曾出生在这个时代,我却为这个时代的建立付出了一切,并且也葬身于此。
就像是万里巍巍皇城之下,一片染血的砖瓦,从此这城中万种热闹风情,太平烟火,都与我紧密相关。
足够了啊。
郑成功骑马自奉天门入城,盛装冕琉,衣袂如云,众多的天子仪仗在前方开道。
万众伏拜,欢呼如潮。
忠肃公卢象升、文襄公堵胤锡、忠正公史可法、忠裕公陈子龙等义士名臣,皆已经就位,高声宣读着早已准备好的词句。
“洪业建先,圣化欣广。旒方万机,拱垂三辰。应天受命,日照月临。蔚统开皇,体元立制……”
高台巍峨,苍然如登云端,连入了云雾深处、黑夜尽头青山绵延的脊梁,挺拔不屈。
从这里下马,穿过人群,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郑成功身影萧然,冕琉上的黑曜石随着行走一步一晃,轻轻叩击,如碎玉摇云般,抖落清音泠泠。
道路两侧都是他的臣民,神色虔诚而真挚,高呼“万岁”,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曾经的同行者。
隆武帝携着他的手,一路带他向前。
父皇的动作稳定而从容,就像年少时候,曾握着他的手教他拈弓搭箭,带他入朝参政那样。
他一抬头,看见李定国在前方半道处等他,眉目如故,模糊了岁月。
恍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浩渺的光阴之路上,从星沉月落的过去,走向了天地明光的未来。
长路终有尽时,隆武帝最终停在了高台下,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自古二帝不能同行,他已非阳间客,不应再继续往前。
他正想说点道别的话,一转头看见李定国,顿时神色就冷了下来:“你在此处意欲何为,天子登基,莫非你也想上去坐坐?”
李定国连称不敢。
郑成功无奈道:“是我让他来的,这是此生很重要的时刻。”
所以才想让最好的朋友,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做个见证。
隆武帝皱眉道:“莫要随意开口称「我」,一例全都称「朕」。”
郑成功笑了笑:“父皇放心,我只在亲近之人面前如此,其他地方会改的。”
隆武帝眼看时间所剩无几,轻轻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肩:“今生今世,父皇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往后余生,你便要一个人站在最高处。”
若有来生的话……
为父愿在地狱历遍摧折火焚之苦,只求你我父子同生于盛世,做两代治世明君。
李定国走过来,细致地理了理他的衣襟,将一个扣得不怎么完美的结拆开,又重新为他系上,最后低垂眉眼,沉声说:“森森去吧。”
郑成功寂然点头,在即将破晓的天色中,独自登上了祭台。
须臾之间,他孑然立在这个地方,终于明白了为何帝王会是「孤家寡人」。
台下的万民都仿佛隔了云烟如海,面目都已模糊,如同嵌入纸片上的苍白剪影,就连眼前的万般风景,都被重重冕琉所遮挡。
举世茫茫,仿佛只剩下了自己。
战魂孙承宗竭尽全力地高声呼喊着,急于赶时间走流程:“请天子祭天——”
然而,就在这一刻,郑成功已经望见了头顶层云深处,一线长夜即将破晓的微弱曙光。
他没有再祭天,而是从祭人开始,执起玉杯,尽数倾注在地:
“第一盏,祭大明,自鞑虏起兵四十年间,为国死,为家死,枉死,屈死,冤死,无由死,死于刀剑烽火,为天下万民死的英魂与众生!”
“第二盏,祭大明建国以来,为后人济世救民开生路的各位先帝与先贤!”
“第三盏,敬江山万里,来日方长,所有与朕并肩同行、乘风破浪的战友与同袍,唯此一世,万古流芳!”
此三盏,不敬天,只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