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忽而说:“你是否听闻,之前两军僵持时,张弘范逼我去招降张世杰,我写了一首《过零丁洋》,掷在他面前。”
于谦点头。
文天祥问他:“若换作你,你会如何做?”
于谦毫不迟疑地回答:“自然是跟先生一样,一往无前,不惜为国死!”
文天祥声音中似乎染上了一丝笑意:“那你的家人朋友们怎么办?”
于谦朗声说:“我是为了心中的道,就义而死,相信他们会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的!”
……等等。
他怎么被绕进去了!
天幕上。
景泰位面的一众人大为恼火。
因为知道了于谦本来的结局,他们现在分外听不得这个“死”字。
【景泰皇帝朱祁钰】:?
【景泰皇帝朱祁钰】:不理解也不尊重你这个选择,廷益,以后此话休要再提。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书王文】:呸呸呸,石灰兄,你大白天何必说不吉利的话,谁要你赴死了!有事一起抗,当我们都是吃干饭的?
【明. 景泰位面. 户部尚书陈循】:少保大人切不可如此!
【明. 景泰位面. 大学士商辂】:老师你怎么这样啊,哭哭(;′⌒`)
【明. 景泰位面. 太医院院使董宿】:放心,等于大人一回来,老夫就给你多安排几个治病项目,绝不让你再胡思乱想。
于谦:?
他只是在回答先生的问题而已,大家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众人见他神色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忌,顿时更加愤怒。
恨不得当场把于谦从副本里抓回来,让太医董宿好好检查一番。
真是不省心!
董宿本人更是微微一笑,拿出了十余厘米长的银针,慢悠悠地比划起来。
于谦:“……”
忽然感觉背脊一凉!
不过,被众人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浮现出了一缕灵感:
“先生一心求死,除了觉得大宋已经没有希望了,更是因为不忍见华夷倒置,膻腥纵横,只能用一死来恪守己心,是也不是?”
文天祥轻轻颔首:“是。”
于谦:“提到胡虏,我就有话要说了——”
南宋的覆灭,十万军民齐投海,无疑比之前的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悲壮。
此前朝代再如何变更,政权依旧在汉。
但大元的建立,却是一次民族的彻底更迭和重组。
当文脉被从中斩断,礼义在血与火间流亡。
当北地风霜更改了南国烟雨,铁骑刀枪倾轧了水云诗画。
当世界的所有都已颠覆,一切过去视为立身之本、生命之基的东西都已荡然无存,当国已不国,道已无道,世人亦非从前的世人。
除了怀抱最后的荣耀引颈一快,给旧纪元画下一个落日茕茕的尾声。
还能做什么呢?
从大历史的角度来说,元朝造成了民族融合,功在千秋。
然而,对于被裹挟在灾难中的宋人来说,谁能不为此感到痛彻心扉,神魂俱裂?
于谦继续说:“先生无需因此而担忧,只因,今日在崖山灭亡的是宋,而不是汉。胡虏无百年之运,多年以后,汉人衣冠犹未绝,中原星火仍照彻永夜。”
文天祥微微一怔。
于谦的声音如此坚定不移,让他即便在万念俱灰中,也忍不住去设想,在未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充满希望的新时代。
于谦又道:“一百年后,有一个汉人王朝接过宋人的旌旗,为崖山军民一洗血仇。”
“那个王朝,远比大宋更为强大,不仅收回了宋太祖心心念念的幽云十六州,而且盛世迭起,万国来朝,扬威四海……”
于谦略略说了一些,到景泰七年为止。
他并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
天幕上,忽然出现了许多字迹:
【成化大帝朱见深】:
“朕来说吧,于谦,你转述给文天祥。”
“先总结一下之前各位祖爷爷们的政绩。”
“我大明,有太祖高皇帝伐无道,诛暴元,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重开汉家日月天。”
“有永乐大帝修大典,征漠北,下西洋,平万邦,屹立于世界之巅。”
“有宣宗北击蒙古,保境安民,促成盛世之治。”
“有景帝临危受命,匡扶社稷,再续国祚。”
“朕登基之后,犁庭扫穴,摧枯拉朽,横扫灭杀建州女真。”
【弘治皇帝朱佑樘】:朕任用贤明,贬斥奸邪,休生养息,促成治世。
【明武宗朱厚照】:朕武略盖世,应州大捷,大败鞑靼小王子。
【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朱厚熜】:朕平息倭寇,大败葡萄牙,缔造中兴。
【万历皇帝朱翊钧】:朕……
【万历皇帝朱翊钧】:朕有何功绩?
【崇祯皇帝朱由检】:皇爷爷,您早期支持张居正改革,这应该算吧,虽然很快就废除了。
【万历皇帝朱翊钧】:……
【万历皇帝朱翊钧】:下一位!!!
【天启皇帝朱由校】:朕促成宁远大捷,收复澎湖,宣扬大明国威。
【崇祯皇帝朱由检】:终我大明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
【隆武皇帝朱聿键】:君王死社稷。
天幕前的观众们:!!!
草,燃起来了。
大秦位面,始皇帝赞叹道:“好一个风骨刚劲的大明!”
他回想起自己的半生功业,不觉感同身受。
这是一个气势磅礴的朝代,对另一个气势磅礴的朝代之认可,如同英雄之间,惺惺相惜。
大秦,亦有“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轩昂本色!
大汉武帝位面,刘彻十分感同身受:“这个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好样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寇可往,我亦可往”,与大明虽然时空迥异,精神却万古如一。
大唐贞观位面,李二看着天幕微笑。
如今的大唐何其鼎盛,万国衣冠拜冕旒,让他与天幕也产生了无尽的共鸣。
还有许多的位面中。
横扫各族、统一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坚;
一生不败、气吞万里如虎的宋武帝刘裕;
中亚霸主、西征逐鹿的西辽开国皇帝耶律大石……
等许多英气盖世、功勋千古的帝王。
都在此刻拍案叫绝,为后世的大明惊叹不已。
于谦将天幕上这些话,逐字逐句,转述给文天祥听:“先生或许觉得我在妄语……”
文天祥:“不,我信你。”
于谦:“但请你一定要记得,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什么,你信我?”
他错愕不已。
文天祥微微沉吟:“你先前提到了我的诗,「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于谦茫然:“怎么了?”
文天祥对他笑了笑:“这句诗,虽然很像我的风格,但我还没写过它,是我未来写的吧?”
于谦:“……”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
这样一来,他也就不再遮掩了:“我生活的年代离先生不过一百多年,先生在那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文天祥:“什么样的传说?”
于谦告诉他:“忠臣、孝子、大魁、宰相,古今惟公一人。芳名壮概,与宇宙同不朽。”
文天祥微微一叹:“看来我死得其所。”
夕阳如火烧,落满了海天一色,又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镀满。
或许是觉得光芒有些刺眼,他轻轻合上眼,纤细的眼睫便像是伤骨的孤鹤,翩跹坠下,抖落了那一线最微茫的光亮。
于谦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忽而沉声道:“确实死得其所,可我不想见到先生这么做。”
“我自小将先生视为偶像,可以说,若没有先生的事迹在前,便没有今日的我。后世的人都知道,先生代表了南宋的最高气节,英魂不朽,以一死保全了国家最后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