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姚早年嫁给户部郎中陈凯之子为妻,汴梁陷落,周姚当时回娘家省亲,逃过一劫;而户部郎中陈凯在汴梁降敌,周姚从此就与夫家断绝了关系。
周姚虽非妙龄少女,却也刚刚三十出头,是个丰韵美妇。
徐怀迎娶王萱时,王番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了小半辈子,历经苦难,两鬓早已霜白,此时再聚,看他气色颇佳,看得出新妇将他照料得很好。
王番对调离荆湖北路一事,还是颇为介怀,当然他此时更多还是埋怨朝中士臣对楚山的掣肘之意:
“高峻阳爵封郡公,子侄高敬俞等人封县侯、郡侯,年后诸多防线调整,执掌西秦路,朝廷却也放心得很,此次还调其弟高峻堂执荆北兵马。其人我接触了数日,颇为倨傲,在孔昌裕面前,都不加掩饰抱怨荆北同意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太过软弱——”
党项即将彻底沦陷,为应对赤扈兵马有可能走祁山古道杀入川蜀,朝廷在年后对秦岭防线及川峡四路监司进行大规模的调整。
朝廷将原利州府路的治所,从利州广元迁往汉中,改置西秦路。
西秦路将原高峻阳所部防御的秦凤路南部地区(秦岭西段),以及利州府路北部地区,包括祁山古道内外侧的武州、秦州等地,以及汉中府西部,统统纳入西秦路。
高峻阳出任西秦路制置使。
朝廷还将秦岭东段顾继迁所部防御的蓝田、商州等地,以及原夔州路北部地区、汉中府东部的房陵等州县,并置东川路,顾继迁出任制置使。
除此之外,川峡四路其他地方,都并入新置的西川路,以成都府为监司治所。
目前大越针对赤扈南侵的五路防线,高峻阳、顾继迁、郑怀忠、淮王府分守西秦、东川、淮东、淮西四路,都已经划治出相当大的防御纵深。
为了更好的笼络、联络高氏、顾氏,高家、顾家皆有重要人物调入中枢或腹地较为重要的路任事,高氏乃是高峻阳之弟高峻堂,之前在御营使司任事,此时又调到荆北接替王番出任兵马都部署。
然而胡楷、朱沆、钱择瑞等人主张将南阳府合并进楚山,重置京西南路,以便更好的抵挡京西、河洛之敌,却遭到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激烈反对而作罢。
现在五路防线,唯有楚山一路没有太大的防御纵深;倘若说汝颍之间洪水泛滥,对京西之敌进行有效的隔绝,那也是楚山花费极大代价完成的。
楚山暗中扶持东洲寨的同时,也一再请求在荆州临江地区再新置一两座侨县,以便顺理成章招安东洲寨,但目前还是受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强烈反对没有进展。
虽说楚山之前与高氏没有什么瓜葛与牵制,但高峻堂甫至荆北,就对楚山在鄂州北部侨置南蔡表露强烈不满,主要还是跟契丹残部有关。
萧林石名义归附之后,建继帝使萧林石率契丹残部前往祁山以西的秦州休生养息,与高峻阳所负责守御的秦岭西段凤州等地相邻。
高峻阳一直都想着,契丹残部等归其节制,但为萧林石所拒绝;建继帝最初出于安抚契丹残部的目标,哪怕是名义上的节制权都没有给高峻阳。
此次川峡行政区域以及防线大调整,朝廷正式将秦州划入西秦路辖区。
秦州注定将是赤扈人的一个主攻方向,萧林石屡次上书,请求契丹残部撤到川蜀腹地,其部兵马可以接受高峻阳的节制,参与祁山方向对赤扈人的防御。
然而高峻阳却想契丹残部钉在秦州不走,为西秦路独守这一门户之地。
为此,萧林石与高峻阳数度发生强烈的争吵,萧林石不得不以率契丹残部西移为威胁,关系搞得极差。
楚山与契丹残部的关系,是众所皆知的。
陈子箫、张子山、韩路荣、韩奇虎等人原本都是萧林石的部将,至少在大越高层都不算什么秘密。
在契丹残部西迁秦州之后,陈子箫等人率领云朔等地南撤的汉人迁往楚山,投附楚山效力;陈子箫此时已经被提拔为楚山行营前军统制,与选锋军统制王举、左军统制徐武碛、右军统制王宪并为楚山四大统制之一。
徐怀之前也数度上书,请求朝廷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
淮王府及周鹤、高纯年等人除了对楚山有防范之心外,同时更畏惧这些年与契丹的敌对关系,接纳契丹残部撤入川蜀有引狼入室之忧,而坚决反对。
更关键还是高峻阳坚决不妥协退让,建继帝指望高家守御西秦,也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太过坚持。
朝堂之上,从来都不是一纸诏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又恰是如此,楚山与原本没有什么瓜葛、牵涉的高家,关系也恶劣起来。
之前荆北制置使孔昌裕虽然也是士臣群体的一分子,与楚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冷不淡。
不过,去年汛季,洞荆联军对荆江北岸诸州县大兴兵戈,荆北兵马又在淮南增援,回援缓慢,乃是徐怀果断用兵,以数十骑精锐,重挫洞荆联军侵夺鄂州地区的妄想,之后又调千余精锐坐镇汉川。
兼之王番又任荆北兵马都部署。
因此,楚山在鄂州侨置南蔡县,整个荆北监司的官员,是抱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认可了。
现在虽说洞荆联军并没有从荆江北岸撤走,还牢牢控制着荆州、复州等地的临江地区,但相比较去年汛季形势已经大为改善。
而葛伯奕接掌荆南制置使之后,在荆南四万水陆兵马的精锐上,又从淮西抽调五千精锐,目前正在潭州、湘州等地,积极开展对洞荆联军的围剿,差不多已经将洞荆联军的主力重新吸引回荆江以南的洞庭湖沿岸地区去了。
好了伤疤忘了痛。
荆北官员此时看到鄂北这一腹心之地,被楚山狠狠的挖走一块,即便无力改变既成事实,却暗中或多或少有不满情绪在滋生。
高峻堂的赴任,无疑会令荆北的局面变得复杂起来。
孔昌裕或许老奸巨滑,不会公开与楚山起争执,但高峻堂跟楚山不对付,他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说来说去,楚山即便得建继帝信任,但在朝中太势单力微,与淮王府系、士臣群体又是死对头,很多事情就显得艰难。
“陛下迟迟没有决断王相公的去向,”陪同徐怀一起来南蔡视察的史轸,见王番谈及前程有些愁眉苦脸,劝慰道,“王相公此去建邺,说不定这事还有转机……”
对王番的去向,朝中很大的争执,反对王番重归中枢的声音特别强,但建继帝始终没有下定论,很显然也是希望中枢也更多制衡淮王府系及士臣群体的声音存在。
史轸以为只要建继帝够坚决,又或者王番能更得建继帝的信任,未尝没有机会留在中枢。
史轸又跟徐怀说道:“既然高峻堂此人颇为倨傲,那便由史轸代大人前往江夏,省得起不必要的争执。”
“好吧……”徐怀点头应允道。
楚山守御,很多方面依赖荆北的配合,高峻堂赴任,徐怀原本想着跟他以及孔昌裕等人正式见一面,商议后续守御之事,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无意前往江夏了。
第二百零五章 秦州
入夏后的古坡河两岸,草长莺飞,远山青翠连绵不绝。
古坡河乃是渭水南岸支流之一,其中上游地区以及渭水中上游地区,一直以来都是羌人核心栖息地之一。
这一区域旧属秦凤路秦州,宣德年间改属熙河路岷州,与西边的洮水、大夏河沿岸地区,近百年来一直都是朝廷与党项争夺最为激烈之地。
赤扈南侵,熙河经略使高峻阳奉命率部东援;汴梁沦陷及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之时,高峻阳皆率部在泾渭沿岸抵抗虏兵入侵,之后诸战失利,损兵折将,又被迫退守凤州等秦岭中西段防线,无法脱身回戍熙河。
因为熙河主力兵马长期在关陕腹地作战,党项人的和南监军司趁机出兵侵夺大夏河、洮水下游地区。
等到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熙河路西部及北部地区基本上都已经落入党项人的手中。
当时为了与党项人结盟共同抵挡赤扈铁骑,也只能接受这一既定的事实;随后就裁撤熙河路,仅保留熙州,同时将古坡河及渭水中上游沿岸的伏羌寨、大潭县等地重新划入秦州,作为契丹残部迁入的栖息地。
而此时的秦州与西部的熙州,以及南部的岷州、武州,皆划入西秦路的辖区。
广义的祁山道,始于汉中府西部的略阳县,一路跋山涉水经武州进入陇南山地,北上秦州(天水),之后沿渭水西进、北上,则是陇西大地;往东沿渭水东进,则是主宰中原上千年命运、此时已渐没落的关中平原。
狭义的祁山道,则是位于礼山县以东、嵌于陇南山地之间、长约五十里的一条咽喉峡道。
祁山道一直以来都是陇西乃是河西地区联络川蜀的必经之路,商队、马帮在进入汉中府境内之后,还可以沿汉水东进,进入荆湖腹地。
汉末三国时期,蜀汉失去荆州之后,失去从南阳进攻魏国的通道,而秦岭诸道又易守难攻,蜀汉为北伐魏国,大军数度走祁山道北上天水,意图东攻长安,祁山道因此而名闻古今。
祁山峡道一直延伸到古坡河南岸,之后分出两条岔道来,一条沿古坡河南岸东进前往秦州城方向,古坡河于秦州城西汇入渭水;一条经渡口过河,于较为北岸平缓的丘山坡谷之间西去,前往大潭县。
此时一队庞大的骡马队从祁山峡道而出——除开四五百名马夫牵引骡子、驮马外,还有两百多名披甲武装扈卫骑着战马,身上背着弓弩,马鞍挂着箭囊、大盾,马鞍后还捆绑着卷裹起来的毛毡,以及诸多杂物。
这队庞大的骡马队在坡谷间缓缓而行,但在辽阔的苍穹之下,在起伏绵延的山丘间,又是那样的渺小,像一队勤劳的蚁群,往古坡河南岸的岔道口,同时也是前往古坡河北岸的渡口缓缓蠕动着。
这些人风尘仆仆,衣衫都很有些褴褛了。
马背上披甲武士,差不多有半数年纪都不大,甚至还有些人脸庞稚嫩,但都满是疲倦,衣甲上还有凝固的暗褐色的血迹。
可以想象他们一路走了多遥远的路途,经历怎样的凶险才抵达秦州——如今兵荒马乱的,就算不是秦岭以北面对赤扈人的防线,也是盗寇滋生,远不如往昔太平。
“铸锋堂的商队来了!”
“是楚山的商队,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带过来?”
“这么远的路途,能多带些茶饼、盐就谢天谢地了,乌克勒,你别想着讨好姑娘的事——你把你的箭术练练好,还愁没有姑娘让你钻帐篷吗?”
渡口的牧民看到这一幕,奔走相告。
这支骡队马每隔三四个月都会来到秦州一次,带着秦州急缺的盐茶精铁,而且价格平易近人,比川蜀、汉中等地过来的商队不知道要便宜多少,极受牧民的欢迎。
盐茶精铁绝大多数都是直接交易给都督府的,少量也是跟沿途的部落直接交易,不会跟普通牧民交易,但因为铸锋堂商队的存在,契丹族人按季都会领到一份虽然很少却弥足珍贵的细盐、茶饼。
吃盐才有力气。
秦州虽然也产盐,但岩盐又苦又涩。
放养的牲口会舔食石块上的咸味,人却也不能多食。
以肉、奶酪为主食的牧民,更需要茶叶解腻。
只要有了这两样物品,西迁秦州之后条件再艰苦,日子也能熬得过去。
铸锋堂的骡马队除了盐茶精铁外,每次还会带来笔砚纸墨以及姑娘媳妇喜爱的精美饰品、胭脂丹红——也会从川蜀等地进购绸布等物资——这些会在铸锋堂设于秦州城的铺院对普通牧民出售,价格都平易近人,基本上扣除长途跋涉的成本外,只加一点点微薄的利润。
因此,看到铸锋堂的骡马队出现在古坡河畔,附近的牧民看到有如过节,很多人都赶回帐篷收拾,准备进城赶集。
毕竟骡马队过来一次太不容易了,七八百匹骡马也装载不了太多的商货,错过这三五天,这些商货基本上都会一售而空,不赶早就只能等下一趟了。
看到古坡河,知道这趟艰难的行程将到终点,可以在秦州休整一个月,等骡马养壮实一些才会再次踏上返程——骡马队憔悴不堪的马夫、武装护卫神色顿时一振,连月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骡马队在渡口处稍作停顿,马夫解开布囊,给骡马喂食豆料,也会尽可能割取草料喂食——为了节约体力,也有领头人去找附近的部落联络拿一部分盐跟茶叶换取牧草等饲料。
为了尽可能多的装载货物,骡马以及马夫、护卫食用,都会尽可能沿途换购。
要不然这么多人马要在途中走上三四个月,都用来驮运饲料粮食,也不够食用的。
距离秦州城还有一天的路程,此时也进入契丹诸部的势力范围,沿途遇到的部落、牧民对他们都非常的热情,众人也相当放松——徐惮将战马丢给侍卫照料,他直接抱头仰躺在草地里,看着碧澄如洗的苍穹,白云悠悠。
“这里的景色真美啊,一路辛苦,却也是值了!”
苏蕈到哪里都是一股子兴奋劲,也不知疲倦,轻勒缰绳,与柳湖亭等人驰马纵上一段天然形成的河堤,眺望北边起伏不定的山地。
入汛后,古坡河的水势也很大,但湍急的流水夹在如披裹绿毯一般的丘山之间流淌,却是与滍水、汝水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苏蕈感慨的招呼徐惮快过去。
“值得鸟,”徐惮不理会苏蕈的招呼,抱怨的问道,“奶奶的,这次又没有犯什么错误,却还被贬来给骡马队充当扈卫,一路除了几伙不开眼的蟊贼撞小爷刀口上来,日子闲出鸟来——苏蕈你怎么还得这么兴奋呢?史先生都说你心眼多,将来一定是智将。你哪里有半点智将的样子,我看你就是缺心眼。”
“走万里路、读千卷书,”苏蕈说道,“都说祁山道难行,我们倘若不是这么走一遭,又哪里有什么感受?再说这一路上所遇之人、所见之景,与楚山有那么多的不同,你不高兴吗?”
“三五天可以,十天半个月也行,但他娘走上一百天,还有啥他奶奶兴奋劲啊!”徐惮从草地坐起来,说道,“苏蕈,你与我打一架吧,你赢了我,我给你当马骑,韩奇虎肯定不敢跟我打!”
“你们两个都快娶媳妇了,这都快到秦州见萧郡王了,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徐灌山告诫道。
“说到媳妇,牛二说契丹姑娘可漂亮了,但一路走过来,牧民婆娘一个个脸黑得像锅底,屁股大得跟粮袋子似的——没想到那么老实的牛二,还会骗人,”徐惮说道,“其实我们早就该想到了,要不然韩奇虎怎么会投楚山,不跟着萧郡王来秦州呢?还是我们桐柏山里的姑娘水灵,那个身段才叫一个美啊!苏蕈,你说韩奇虎暗中相中几个了?”
韩奇虎没有理会徐惮的取笑。
“哈哈,那是你还没有进秦州城,”站在一旁的徐灌山笑道,“你跟苏蕈要是愿意娶契丹姑娘,见着萧郡王,我却是可以厚着脸皮请萧郡王给你们两小子做媒,保证你们都能娶上最漂亮、最火辣的契丹姑娘!”
徐灌山乃是徐心庵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