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暂时没有太多钱粮,将黄羊寨打造成青衣岭营城那般崔巍雄峻,但也需要在当前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强,将其要塞化,防止敌军日后再往楚山城下进逼过来,会先强袭黄羊寨。
只要黄羊塞不失,只要黄羊湖悬于平川之上,敌军就不敢大规模进逼楚山城下。
一月进攻黄羊寨失利,岳海楼亲自接掌战场指挥权,仲长卿率部驻守黄羊寨以东仅十里外的铁幕山南寨,几乎能随时观察到楚山人马在黄羊寨以西修筑围堰的动静。
时间转眼就到三月底,眼见阴雨天气密集起来,也无好的办法应对楚山军依桐柏山坚垒固守的龟缩战法。
一队骑兵冒雨驰入铁幕山南寨,岳海楼与摩黎忽翻身下马,神色沉默的解下雨蓑,扔给身后的侍卫,与出来迎接的仲长卿等将,往衙署里走去。
“枢帅,诸多失策皆长卿之责,长卿愿往宗王府自请罪罚,但这边真不能再拖下去了,当早作决断!”仲长卿说道。
很快就将进入雨季,黄羊湖一旦蓄满,楚山就有可能会出兵明溪河沿岸,将他们驻扎在明溪河两岸营垒里的驻兵缠住。
到时候,黄羊寨什么时机决堤,楚山兵马什么时机从明溪河沿岸突袭撤出,主动权都在楚山的掌控之下,他们可以将两者之间的配合控制在极短的时间内之间进行。
他们驻扎于明溪河沿岸营垒的兵马有办法及时应对吗?
会不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倾泄而下的大水挡住归路?
“进筑连营乃是我做出的决断,二皇子也应责罚于我,与你何干?”
岳海楼脸色阴沉的挥了挥手,又详细询问仲长卿这几日所观察到的黄羊湖围堰修造的进展。
得知楚山在黄羊寨附近已经重新开挖出一条泄洪渠,截曲取直,重新从野狼沟西侧接入明溪河主河道,此外楚山还征调青壮民夫,于青衣岭与铁幕山之间开辟新的道路,岳海楼禁不住长叹:
“错过这次机会,想再直接进攻桐柏山就难了!”
纵观中原战事,南朝诸将守御地方,核心都放在城寨治守之上,有几人会像徐怀这般,一开始就将桐柏山作为一个防御体系进行打造?而且还极尽一切手段,将桐柏山的地利用尽。
年前,他觉得楚山难啃,是基于楚山兵军作战悍勇、意志坚韧,但整个桐柏山在防御上还是有很多的薄弱点。
比如说尽歼宣威军,他们拿下淮川城,果断派遣精锐渡淮,就可以占据潢川、光山,出兵袭扰罗山、信阳。
又或者说,更为坚定的直接进逼楚山城下,形势也远没有现在这么难看。
当时楚山都没有筑成外城墙,提前建成的内城仅四五百步见方,外加附近几座军寨,他们真的就没有办法啃下来吗?
这其实也是当下宗王府、汴梁乃至他们内部质疑最大的声音。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是苦果也得咽下。
他这辈子经历那么多的风浪起伏,还不至于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
不过,单纯将兵马从明溪河两岸营垒撤出来,不难,他们现在还有时间,不怕楚山会出兵纠缠。
关键是撤到哪里去?
单纯撤回真阳、确山两城,与楚山近距离对峙,这不是不可以,但这么多兵马压在汝水右岸,需要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输运粮秣过来,除了会产生大量的额外消耗外,粮路也容易被重新占据明溪河一线的楚山兵马所袭扰。
岳海楼发现孟介、冯世兆、蒋昭德等嫡系部将,以及很多之前被士臣压制没有出头之日、降附之后统兵作战要悍勇得多的降附将领,对大略之事考虑颇少,他更愿意倾听仲长卿的意见。
“楚山除了正日夜操练水军外,徐怀从淮川西撤之后,还将淮川、潢川、光山等地数百名船匠也都集于信阳、周桥两地,大造战船,”仲长卿说道,“我们倘若还是只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对垒楚山,始终会落于下风。以长卿所见,除开上蔡、新蔡等少数汝水右岸城池外,我军当都撤到汝水左岸,作长期对峙的准备,并在汝阴(颍州治)集结工匠,打造战船、操练水军……”
“那颜将军,你觉得呢?”岳海楼看向摩黎忽问道。
这次到铁幕山南寨来,就将摩黎忽拉了过来,除了摩黎忽才是镇南宗王府真正的嫡系将领外,也注意到摩黎忽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冲动、好斗而且踞傲的赤扈青年了。
淮上战局发展如此不利,摩黎忽从头到尾至少在公开场合都没有说过什么怨言。
“每次与徐怀相战,我都有无力之感,此次也不例外;然而细想,战局如此不顺利,却非战之败,或应对失策,”摩黎忽感慨道,“或许此厮乃南朝最后的砥柱名将,我们将其纠缠于淮上,便是为王帐效尽最大的气力——我觉得仲将军所言有道理。中原有句老话,不虑胜,先虑败。打不赢楚山,总比被楚山杀得丢盔弃甲、大败涂地要强得多。岳帅尽管安排,宗王府那边,我会尽力替岳帅分说!”
“多谢那颜将军体谅!”岳海楼朝摩黎忽拱拱手……
各处战场,就淮上进展最为不利。
这时候摩黎忽能帮他们说话,即便宗王府还是会有很多将领质疑、不满,但也必然有人会想,他们在淮上所遭受的状况应是实情,而非托辞。
……
……
春光明媚,徐怀走进院子里,看到柳琼儿站在廊前,正弯着身子,将如瀑一般的秀发浸到铜盆之上清洗,露出晶莹剔透有如脂玉雕琢的雪白颈项来。
徐怀示意仆妇退到一旁,上前帮柳琼儿揉洗秀发。
柳琼儿觉察有异,侧过头见是徐怀,问道:“岳海楼撤军了?”
“撤军了!”徐怀说道。
“怎么都不出兵追击,就这么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撤走?”柳琼儿双手扶住铜盆,享受徐怀的揉搓,好奇的问道。
“大半年都绷那么紧,累了,不爱了!谁爱追谁追去,我就想好好躺上几天,在你怀里!”徐怀说着话,手就要往柳琼儿身前伸过去。
“别沾湿我裙裳!”柳琼儿伸手掐了徐怀一下,让他乖乖替她揉洗秀发,说道,“你一身脏臭,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梳洗了,我叫人打两盆水,帮你上下好好洗一洗!”
“这个主意好!”徐怀笑道,手里加快速度,三两下就帮柳琼儿洗好长发,拿清水冲洗干净。
柳琼儿拿布巾稍稍搓干秀发,简单挽于肩后,便吩咐仆妇将高脚木盆搬到院子里来,烧起热水,帮徐怀将数月来都没有怎么脱下来过的铠甲一层层解开。
徐怀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享受柳琼儿嫩滑的小手在他身上揉搓,舒服的闭上眼睛,感受到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
楚山将卒这些年南征北战,一刻都未得停歇,这次又是数万敌军簇拥桐柏山前,绝大多数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活,确实是极为疲倦、劳累。
现在敌军撤走,岳海楼也并非好相与之人,殿后兵马警戒必然森严,说不定在撤军时还部署什么暗招,等着楚山咬钩。
现在这情况,楚山不要说不容出岔子了,伤亡稍大一些,就有可能会产生很多不利的影响。
因此,徐怀宁可更保守一些,等各地的战局都成功进入相持阶段、积蓄更多的军事实力之后,再部署反击不迟!
第三十三章 纵深
汴梁楚军从明溪河两岸撤出,往确山、真阳两城收缩,这是楚山早就预料中的事情。
因此对徐怀来说,也就是绷了小半年的神经可以稍稍松懈下来,在温熙暖阳下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叫柳琼儿帮他将一身污垢洗净。
柳琼儿忙碌了半天,将徐怀身上的泥垢擦净,春日暖融,身上裙裳原本就轻薄,沾水贴在纤盈的腰胯上,玉色隐露。
徐怀泼水过去,叫裙裳湿透,腰臀曲线毕露,说不出的丰腴诱人。
柳琼儿伸手打了徐怀两下,见徐怀伸手要将她拽入木盆里,连忙求饶:“这水又脏又臭,你饶了我,赶紧起来,待换一盆清水,帮你再冲洗干净!”
“你所着衣裳也都湿尽,待换清水,与我一起来洗一洗!”徐怀拽住柳琼儿柔腻小手不放,死缠烂打说道。
柳琼儿见徐怀死皮赖脸的样子,还抓住她的小手直往水下按,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吩咐仆妇在屋里另置木盆烧热水倒进去;她还没有大胆到与徐怀在院中日头下合浴。
徐怀与柳琼儿合浴尽过兴致,便在柳琼儿满是馨香的卧房里睡去,算是难得给自己放一个假;日常之事,自史轸、徐武碛、徐武江、苏老常等人打理军政,也无需他操心太多。
汴梁楚军从明溪河两岸撤走,对楚山众人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按部就班的去做。
消息传到襄阳,却是难得的大捷。
周鹤、高纯年、吴文澈、顾蕃等人作为士臣领袖,对徐怀及楚山众人始终都没有多好的观感,但得知岳海楼从淮上撤军的消息,也是一并兴奋的赶到宫中,给建继帝传报喜讯。
“还是靖胜侯能当重任,不负期许!”赵湍听到敌军从淮上撤退喜讯,也是激动得难以自已,看向周鹤、高纯年等人说道,“诸公替朕好好想想,朕当如何赏赐靖胜侯,以慰其功!”
从去年入冬之后,赤扈人再一次发动攻势,陕西高峻阳、顾继迁两部人马,被迫撤到渭水以南,依秦岭北麓的城寨对抗凶悍虏兵,此时渭水以北的陕西大部,包括京兆府在内,都已陷落敌手。
杨麟率部增援河洛,接替巩县、偃师二城防务,使得郑怀忠得以集结精锐兵马增援平陆。
河洛方面,虽然巩县、平陆两城都没有丢失,但敌军已在两城修筑坚固营垒,填以数以万计的健锐兵卒,大造投石机,日以继夜轰砸城墙,使得两城残破不堪,伤亡也相当惨重。
敌军一日不从平陆、巩县城下撤走,河洛形势就一日不能叫人安心。
淮南,虽说赤扈东路平燕军主力最终撤回到北岸,但这并非淮王府军战斗力多强,实是淮水冰封期太短,令平燕军不敢在淮南滞留。
淮王府大将韩时良原先率部固守泗州城,打退燕蓟降附军多次进攻,斩获不少战绩,但淮王赵观担忧泗州孤悬淮水以北,倘若遭受到围困,会使淮王府麾下不多的精锐战力受到重创,二月下旬就下令韩时良率部放弃泗州城,撤到淮水南岸。
赤扈人意识到江淮乃水泽之地,骑兵进退不便,此时已于徐州、汝阴搜罗工匠、打造战船、操练水军。
待其水军有成,势必会再度威胁淮南。
目前确凿以硬实力逼退敌军者,仅有楚山。
还是在宣威军溃灭之后,楚山确保了淮上防线岿然未动。
而整个淮上防线,乃是襄阳最根本的藩屏,赵湍与殿中诸公都难以想象淮上防线倘若被敌军撕开,他们要如何应对。
“江东转运使年前着人献来千匹绫罗,陛下一直都舍不得用,或可赏楚山之功!”周鹤奏道。
“就一千匹绫罗,岂非显得朕太小家子气了!”赵湍哈哈笑道,“靖胜侯非奢侈之人,可以少赏点,但楚山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于前垒,襄阳再窘迫,也不能叫他们寒心,诸公想办法,看能不能凑出二十万贯银钱,着靖胜侯论功行赏!”
见建继帝神色坚定,周鹤等人皆呼:“陛下圣明!”
淮南、河洛、陕西战事胶着,不容乐观,但还不至于直接威胁到襄阳;此时敌军从淮上撤军,众人总算能睡几天安稳觉,众人也都觉得襄阳虽说窘迫,确实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刘衍守舞阳虽说没有遭遇大战、恶战,但作为淮上防线的主将之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功赏钱酌情递减一些,却不可以没有。
当下商议由武威郡王赵翼代表襄阳前往楚山宣旨分赏,诸公便起身告退。
襄阳皇宫是在原监司府邸基础上改建,格局狭小,不足汴梁皇宫十之一二。
走出皇宫比寻常城寨还要略小的宫门,乃是一条仅百余步长的甬道,往前则是枢府大院。
周鹤身为宰执,位在胡楷、高纯年、赵翼、吴文澈等人之上,居首走在甬道之中。
宿道两侧乃是宿卫墩台,城墙高耸,使得甬道显得狭仄,日头西斜,温熙阳光照亮一片城墙,却使得行走于甬道之中的众人在阴影时,显得脸容黯淡。
周鹤突然停下步伐,众人都疑惑的朝他看过去。
“河陕此时已难说自安,淮上虽然熬过这个冬季,但后续敌军继续往汝颍聚集而来,陛下在襄阳也难安宁啊,”周鹤沉吟稍许,转过身来,看向高纯年、胡楷、吴文澈、赵翼、朱沆、许蔚、文横岳等人说道,“这个冬天,陛下日夜操劳,已削瘦太多了,以襄阳为都,或许不是长久之计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怎么接周鹤的话。
襄阳距离直接临敌的舞阳城仅四百里。
即便是胡楷、朱沆、许蔚、文横岳等人,并不支持迁都,却也无法否认这点距离,是远远谈不上有战略纵深的。
一旦舞阳被破,南阳受敌,襄阳形势就可以拿危在旦夕来影响。
这个冬季,众人心绪难宁,主要还是担心淮上防线一旦被虏兵撕开,左右宣武军很难守住第二道防线,虏兵就随时有可能直接杀至襄阳(樊城)城下。
“襄阳居天下之中,联络江淮、河洛、陕西,此时河洛、陕西酣斗正烈,我等妄动南迁,恐怕河洛、陕西将卒军心难定啊!”胡楷微微感慨道。
他不是不知道赤扈大军直逼淮上,襄阳到淮上之间的战略纵深太浅,但此时陕西、河洛还能勉强支撑住,不仅仅是以襄阳为中枢,兵马、物资调集便捷,同时也督促诸将卒坚守前垒城池血战不退。
倘若弃襄阳而南迁,且不说这会给物资、兵马调度带来诸多不便,单就对军心士气的影响,就很难顾料。
“当然不会立时就着手迁都,但胡相不觉得我们此时要有两手准备,以防不测吗?”周鹤眯起老眼,看着胡楷沉吟说道,“这个不测,不仅仅是淮上有没有可能守住,还要考虑淮南啊……”
胡楷沉默无语,他虽然不主张轻举妄动以伤军心士气,但又不得不承认周鹤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说到底还是淮王府军不能叫大家放心。
倘若淮王府军不能守住淮水中下游,十万兵马一溃千里,赤扈骑兵渡过淮水,昼夜之间便能饮马大江北岸,到时候将直接威胁江南两浙,令江浙动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