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啊,”牛二拍着后脑瓜子叫道,“他们以后都要跟着军侯东奔西走,不会骑马怎么能成?我这脑筋,还真是太笨了!我这去帮他们找马去!”
见牛二急吼吼去找马,徐怀哭笑不得的拉住他,说道:
“什么时候都要去你去做,什么时候这事能做好?你得学会分派工作,让所有人都有事做,都各司其职——就像在军阵之中,每人最紧要的守住当面,而不是想着面面俱到。这样,我让王华、王章给你当副将,你凡事先与他们商议,然后由他们再将工作分派下去……”
这时候徐怀看到卢雄、周景二人从东面的一座营帐里走出来,已有几人换上便装,牵着装备行囊的马匹在营帐前等候,知道他们在营帐里等自己睡醒过来,才正式动身。
徐怀跟牛二说道:“找马这事,你叫王章去做,你跟我过来。”
徐怀朝卢雄、周景那边走去,说道:“你们有没有跟殿下辞行?”
“已经辞过行了,”卢雄说道,“我说你担忧王相性情介直,恐与力主议和的王戚庸、汪伯潜等人再起争执,这于事无补不说,还有可能害他再受排挤出京,要我赶回汴梁相劝暂作隐忍。”
争嫡之事显然不能公开谈论,劝王禀隐忍,也是极迫切的一个理由——朝中真正的主战派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势过,王禀倘若再次触怒天宣帝,被贬出京,或被王戚庸等人以其他借口排挤出京,对尚留在京畿的主战派,将是巨大的打击。
就单纯为防范赤扈人再次南侵,徐怀也绝对希望王禀能暂作隐忍、留在汴梁。
“那我先送卢爷一程,再去见殿下!”徐怀让人牵马过来,亲自送卢雄、周景出营往南,踏上绕走汝州、返回汴梁的路途……
第七十章 送别
徐怀与王举、郭君判、徐武江出营送卢雄从嵩山西麓先往汝州而去,远远就看到景王与钱尚端、张辛、邓珪也出营赶来相送。
“怎敢劳殿下相送?”卢雄也是激动的下马给景王行礼。
“卢爷不辞辛劳、凶险,为朝廷奔波,我怎能不相送一程?”景王赵湍搀住卢雄,又吩咐周景等人沿途保护好卢雄的安全。
众人缓缓走到大营西侧、从巩县通往偃师的官道才止步。
看着周景带人簇拥卢雄沿着嵩山西麓的官道匆匆南下,徐怀陪同景王驱马驰上伊洛河西岸的大堤。
虽说天地间还萧条一片,但细看枝桠之间,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叶芽吐露出来,只是还不成规模,差不多还要再过一个月,河淮大地的春意才会浓烈起来。
虎牢关到潼关之间的地区,以及伊洛河沿岸的气温,半个月前就已经回升到结冰点以上,河冰早已开裂破碎,但黄河从汜水河口往西,整体上是往东北方向流淌,河道还没有解冻,大量的浮冰拥塞于河道之中,形成黄河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特有的凌汛现象。
今年的凌汛不是特别严重,伊洛河上游年节之后也没有什么雨水,虽说虎牢、巩县之间河道形成冰坝,对两岸河堤却没有造成多大的压力。
不过,西军倘若敢在这时对虎牢、巩县之间的敌军展开攻势,在地利上还是能占据绝对的优势。
同时,又因为凌汛的存在,虏兵虽然在郑州东北搜集到大量的舟船,但一时还没有办法搭设浮桥,同时冰层受天气回暖及上游浮冰冲击的影响,也变得极为脆弱,这时候黄河南北两岸的虏兵,实际上是分割开来的。
虽说议和之事,已非他们所能阻止,但勒马停在伊洛河堤之上,徐怀还是将冰排、凌汛之事以及倚之用兵的关系,说给众人知晓。
虽说天时难测,但用兵之道,或者说,合格的统兵将领,对天时必须要有预判,还要跟溪河山壑的地利结合起来排兵布阵、寻找战机。
“可惜父皇并无与胡虏一战的决心,这拖延下去,大越只会越发被动!”景王赵湍听徐怀分析战守之势,深感可惜的说道。
徐怀不想再在议和这事无谓的多扯什么,接下来又跟景王说了,他想着将收拢过来的俘兵降卒,都送回桐柏山去:“桐柏山匪乱持续大半年,对地方破坏犹甚,十室残五,即便我等从朔州带回数千人众,但都主要编入军中作战,地方上筑营铺道,犹缺人手。这些俘兵降卒,心志已溃,抵不了大用,补充役力之不足,却是可以的!”
“都送去桐柏山吧,周鹤、郑怀忠那边怕是恨不得不知道这事。”景王赵湍挥手说道。
攻破清泉沟寨之后,大肆纵火,迫使寨中的残兵往南逃入嵩山北坡,其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乃是曹师雄、曹师利从朔州汉民及岚州蕃户中招募的兵勇,这部分是最忠于曹家兄弟的,对大越也完全没有什么眷顾之情,他们被火势驱赶出清泉沟寨后,就有人想着逃回去。
这些人多为伤残,但徐怀也是要求凌坚、余珙等将遇之就坚决歼灭。
还有一部分乃是虏兵南下,沿途攻城拔寨收编的降俘。
这些人投降赤扈人,主要还是为形势所迫,是被赤扈人强行编入营伍,而赤扈人以及曹师利等叛将对待这些兵卒又极其残暴——像进攻巩县时,荥阳降卒几乎就是被曹师利驱赶到城下送死的。
这些人对赤扈人以及曹师利这些叛将,此时还不可能产生什么忠心,但他们的斗志已经被摧垮,家小所在的故土也都沦陷,一般说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的兵源,甚至比流充的囚卒还不如。
而说到兵源的问题,以往大越惯将流民、囚徒发配充军,除了边州艰难,普通民众不需要从军,更主要还是贪图此举能解决地方治安、消弥内地州县隐患。
不过,真要行募兵制,大越辖下二百州镇,丁壮数以千万计,是绝对不缺的,所以也没有人会盯着三五千降兵溃卒。
至于郑怀忠、高纯年等人,他们还真是恨不得不知道这些俘兵溃卒的存在。
要不然徐怀一战缴获上千敌军头颅(包括后续在嵩山北坡清剿忠于曹氏兄弟的岚州汉军溃卒),又俘虏三四千降卒,而兵马总数超过守陵军及蔡州援军十数倍的西军援师,最终与赤扈人作战所得的战绩却不及这数,到时候不管朝中是不是决意议和,他们又岂会有半点颜面?
接下来数日,徐怀一边收编嵩山北坡的俘兵降卒,一边协同守陵军诸将从谒皇岭一线,倚仗地形上的便利,对巩县、虎牢之间的敌垒频繁的进行小规模袭扰。
在这期间,虽说西军援军西出潼关,一步步填入孟津、偃师,但苗彦雄、郑怀忠、高纯年等人一直都按兵不动,而在三千多降俘都陆续安排上路之后,徐怀才最终率部南撤。
徐怀赶往许州,与在许州督战的胡楷会合时,朝廷已正式派遣汪伯潜等人作为使臣,进入虏兵在中牟的大营求和。
徐怀原本想着议和归议和,只要朝廷没有正式的旨意下令休战,他们依旧可以从许州派遣兵马,进入嵩山东麓,对占据郑州、荥阳等地的虏兵及降叛军进行袭扰;他们又或者可以趁虏兵重心转到汴梁以西,可以出兵收复汴梁以东的城寨。
这么做,除了练兵,使久未历战事的西南诸路将卒熟悉战事之外,还能对赤扈人保持一定的军事压力,为势在必行的议和多争取一些筹码。
胡楷也是赞同徐怀此议,而此时于许州集结起来的诸路勤王兵马也将近四万人众,但诸路勤王统将、蔡、许地方官员以及朝中之后派遣过来,对胡楷进行约束的官员却都坚决反对。
西南诸路集结于蔡州的勤王兵马,除了有统兵官外,还有诸路监司士臣随军,名义上归由胡楷节制,却有相当大的自主权——现在朝中又全面倾向议和,他们更有底气按兵不出。
胡楷到蔡州赴任,真正能差遣得了的嫡系兵马,乃是杨麟所部以及在蔡州征募的乡兵——蔡州乡兵也是统一交给杨麟操练、管制。
一个月前为能从南面尽可能的牵制虏兵,除了徐心庵率领千余桐柏山卒外,杨麟率领六千余兵马随胡楷进驻许州。
在过去近一个月时间,集结于许州的兵马,当然没有资格能与赤扈人的主力骑兵在开阔地区会战,但杨麟也是与徐心庵一道,频频率部袭扰敌军,并积极参与许州北部城寨的防守。
大小十数战,即便蔡州还有大量的健勇能通过征募补充进来,但合格的武将、军将却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培养,到这时候已经有些打不动了。
西南诸路勤王兵马不动,杨麟所部又需要休整,徐怀无计可施,也无意叫桐柏山卒增添无谓的伤亡,便以休整为名,辞别胡楷,率领徐心庵所部,直接撤回桐柏山,等候“和议”最后“尘埃落定”。
……
……
徐怀回到楚山都巡检司(青衣岭大营)已经是三月底了,山野间草木渐次青绿起来。
而在过去三个月里,新置楚山县主要气力都用在修建青衣岭大营,以及打通从淮源出发,横穿桐柏山北岭、大复山,以及从大复山北麓滚石冲沟口到青衣岭的通道。
淮源-青衣岭通道横穿桐柏山北麓及大复山,沿途多悬崖裂壑,需要开山僻地,还需要在悬崖上开凿洞眼,下木桩子修建栈道,工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目前所开僻的简易山道,仅能供人力背负货物通过,但就算如此,这条道也要比从桐柏山道东口的周桥驿绕行缩短近一百里的距离。
当然了,从周桥驿到确山县有官道,从确山县官道新修一条道路到吴寨河东岸码头,也仅有二十里。
单纯从大宗货物运输角度来说,从淮源用马车运载粮草,经周桥驿绕道,走到吴寨河东岸,也要比依靠人力背运走淮源-青衣岭山道省力得多。
然而这是桐柏山最具战略性的一条通道,不管多大的代价,徐怀都要去造。
清泉沟寨一役,最终收编降兵俘卒三千四百余人,短时间内也不指望他们能成为合格的兵源,都投入到淮源-青衣岭栈道等工事后续的修造之中,但钱粮的消耗也进一步增涨起来了……
第七十一章 归来
徐怀在青衣岭歇了一晚,第二天起早走北岭栈道赶回淮源。
沿途险道新辟,还有几处悬崖栈道才刚刚动工,需要绕走更远、更陡峭的小径,徐怀他们脚力算是极强的,赶在天色微明时出发,也是临黄昏才赶到淮源对面。
此时淮水浮桥正在紧张建设之中。
淮源位于桐柏山脉的中心,汇聚山涧溪河,淮河到这里流量已然不小,但两岸地势南缓北陡,给浮桥搭设增添很多的困难。
南岸地势低平,河滩上造七八丈长的石坝,就能将水面与岸堤上的道路连接起来,但北岭临近淮水处地形狭迫,北岭栈道的起点与水面差不多有将近五丈高的落差,就需要用条石砌建一条近三十丈长的石坝坡道连接,才能保持合适的坡度,方便车马通行。
然后再在南北石坝之间,用数十艘舟船环环相扣的连接起来,横置水面之上再铺设栈板,浮桥才能最终建成。
而淮水上游因为礁石密布、地形错落,不利行舟,但夏秋雨季的径流量又大,水势的冲击力不弱。
这时候仅仅依靠与两岸石坝相接的铁链,还没有办法将浮桥主体稳住,还需要在河道中的礁石上开凿洞眼,连接铁链来稳固浮桥。
这时候北岸石坝坡道才将建造地清理出来,也是肩挑背扛的,将开采出来的上万块条石运了过来,要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将石坝坡道建成。
柳琼儿、苏老常、程益、徐武坤、徐武良、郑屠、荻娘等人站在南岸石坝上相迎,看着徐怀与徐武江、王举等人在北岸耽搁了好一会儿,才下到河滩上,乘临时的渡船到南岸来,知道他也是极关心浮桥的建设情况。
众人迎过来,主持工房的苏老常感慨道:“我们南归,手里有五十余万贯财货,还以为极其阔绰了,谁能想仅眼前这座浮桥,最终建成就需要用掉四万余贯钱粮——真正用起钱来,才知道多大的数目都不够我们这么造的!”
“你们现在都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为了?”徐怀笑道。
天色将暮,南北两岸的工地还有数百青壮劳力正马不停蹄的劳作中。
倘若年初就投入这么大的役力,北岸这条石坝坡道不要说已经建成了,但也不至于仅准备好部分石料……
说到底还是苏老常、程益他们起初内心深处以为形势不会那么严峻、急迫,之前对浮桥及淮源-青衣岭栈道的投入有所不足,一部分精力主要投在其他方面。
桐柏山里处处都要花钱,他们南归所携带的财货又是有定数的,桐柏山里的青壮劳力又有限,所以各种工造之事的安排,就有先后次序。
虽说徐怀他一直以来都将淮源-青衣岭道的修筑视为重中之重,在离开桐柏山北上之前,他也叮嘱苏老常他们,要将精力优先倾斜到淮源-青衣岭道的修建上,但很显然他离开之后,苏老常他们还是对他的话打了折扣。
徐怀也无意责怪他们。
他是倒果为因,对形势认识非常清醒,但其他人都在局中,形势再恶劣,都难免会有一丝侥幸的想法。
反正现在证明了一切他才是最牛逼的。
苏老常他们看到徐怀也是汗颜苦笑,说道:“真未曾想朝廷会如此软弱,不敢以刀枪相对,竟奢望野兽饱食一顿后离去不会再来!可笑之极啊!”
桐柏山众人也恰恰是在得知天宣帝在王戚庸、汪伯潜等人怂恿下决意求和之后,才真正认识到经营桐柏山的重要性。
天色将晚,徐怀也不在渡船码头前与众人寒暄,介绍过王华、王章等人,就直接往淮源城里走去。
从匪祸中平复下来的淮源城,此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并没有受河淮战事多少影响,甚至避战祸南逃的难民,也由青衣岭大营、周桥驿寨、石门岭寨直接接收,然后安置到山里各处村寨、工场,没有涌到淮源城来。
新置楚山县主簿司、户房、工房等,主要都是苏老常、程益、徐武良等人负责,徐怀也是回到淮源城中,坐到接风洗尘宴席之上,才有机会详细的了解四月之前淮源的工造、财赋以及流民收编等事。
虽说与淮源这边一直保持信件联系,但之前军务忙碌,徐怀也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
胡楷坐镇蔡州,辖管节制京南蔡、许、汝、陈四州,基本保证境内未受虏兵大侵,同时虏兵的重心在汴梁以西的郑州、荥阳、虎牢以及黄河北岸的孟、卫等州。
所以对从京畿南逃避祸的难民而言,并没有迫切南逃的心思,主要滞留在陈、蔡等地,期待虏兵有朝一日撤走,他们能重归家园。
有一部分民众家园破碎,屋舍都被纵火烧毁,没有田宅牵挂,也主要经方城、泌阳南下,又或者渡过淮河往东南地区迁徙。
桐柏山的地理位置,注定在接受难民上面很是尴尬。
苏老常他们在过去两三个月里,拖家带口总计接收八千多难民,青壮也就三千多点人。
苏老常他们以为形势没有那么迫切,对淮源-青衣岭道的建设,钱粮及人力投入都有所不足,却很是花费一番气力开辟坡地山田。
以前桐柏山里的山寨势力多,又多踞险地。
这个“险”,主要还是指进出山寨势力范围的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但不意味着山寨势力范围之内,就没有溪谷缓坡可以开垦。
这些地方之前为山寨势力占据,附近村民要么入伙为寇,过上打家劫舍的生活,要么逃亡出去。
前两年匪患根除干净了,但山里青壮劳动力又损失太厉害,仅有少量民众自发性的进入这些地方,还远未得到充分开垦。
新置楚山县,苏老常、程益直接将这十几处山寨纳入管治,有组织的将人口迁入,拨给口粮、农具、耕牛,组造屋舍村寨、开垦粮田,以旱地为主,桐柏山县在过去两个月里,快速新增了近两万亩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