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哈哈一笑,说道,“桐柏山诸事倘若真能顺利的解决掉,我答应过要陪三寨主去游历天下,到时候总不能将徐氏交还到徐武富这些人手里去吧?”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柳琼儿想跟他们说别听徐怀胡扯,但心里又感到一阵虚荣得到满足所致的快感,微微抬起光洁的下巴,以示对这事不屑一顾。
……
……
贫民为裹腹苦苦挣扎,生无尊严,铤而走险都在所不惜,又怎么会不愿入乡营光明正大的、拼性命去挣一份能卖田置宅以养家小的杀贼赏钱?
四百徐氏族兵即便有一些人心里不愿,担心这次惊变会导致一些不受控制的的恶劣后果,却也无法改变大局。
徐武碛、周景、徐恒、徐忱、徐忻等人被驱赶出去,他们留下来的队目空缺,由徐武坤、徐心庵、徐四虎、周健雄等人直接填进去。
歇马山、金砂沟两寨原本就有六十余守寨步卒、百余马步兵,为了控制住北桥寨的局面,防止徐武富、徐武碛等人回到大寨后,会集结剩余族兵攻打过来,徐武江、徐武良之前紧急将五十多名人马调入北桥寨。
这些人马大半也是出身徐氏的子弟兵,也直接与徐氏族兵进行混编,以便短时间内能进行更好的控制。
趁夜行军,难免混乱,但夜色也是最好的掩护,令郭君判等贼酋看不透他们的虚实,而不敢轻易妄动。
要不然,徐怀也担心迟则生变。
安排人烧灶煮肉,待五百人饱餐一顿稍歇片晌,在夜色最深沉之际,便点燃两三百支火把照明,放弃北桥寨,直接沿土路往淮源行去。
徐怀于跳虎滩东岸杀溃两百贼众,令郭君判胆颤心寒未敢出寨时,已经是临近黄昏——这时候诸寨联军即便有心加强白涧河东岸的防御,也没有想过趁夜调兵遣将。
他们都想着拖到次日再着手安排这诸多事不迟;潘成虎、周添等贼酋也都各自率部返回据点。
凌晨时分听到安排南侧岭岗上的斥候驰回示警,郭君判亲自带数骑驰上一座坡地,看到前方山谷里数百人高举火把,像一股细长的光之巨流正沿土路往北淌动,郭君判心尖儿都颤动起来:
那徐族莽货这是联手徐氏族兵,趁夜来强攻他们在跳虎滩东岸的营寨?
郭君判心底哀嚎几乎要呻吟出来:这头莽虎怎么就完全不照常理落子呢,谁踏马要跟他玩这心跳回忆?
郭君判在今日之前,还有五百人众,但黄昏前被击毙割去头颅以及落荒而逃不知所踪者高达百人。
现在东滩据点里是还有四百人马,但有五十余人多少带有伤,还有近五十具被割去头颅的尸体横陈在寨子前,还没有来得及挖坑埋葬,试想寨子里的人马还能剩多少士气?
而东滩营寨,不过是占据十二三家民舍,围以木栅墙建成的据点而已,一面临河、三面都是平缓坡地。
要说东滩寨能有多强的防御,郭君判他真是半点信心都没有。
他细细辨认,每一支火把下隐隐绰绰的都有三四个人。
要不是东滩寨背依白涧河,而跳虎滩段白涧河在入夏后水位也比较高、水流比较急,郭君判都想弃寨先逃往西岸再说。
“回去,守紧寨子!”郭君判勒住缰绳,派一人先赶回寨子将那些熟睡的龟儿子都喊起来,一个个都给他上寨墙,将防御之事准备起来。
他也是要脸皮的人,不可能真就不战弃寨西逃。
徐怀与徐心庵先率骑兵驰至东滩寨前,结阵做出进攻的势态,掩护更多的步卒快速从东滩寨前通过,之后又带着乘马往北面收缩而去。
郭君判抹了一头冷汗,压根就没有派兵追赶上去的意思,甚至都无心去考究这四五百兵马为何连夜从玉皇岭拉去淮源……
……
……
“操!操!操!”
徐武富带着人手走回北桥寨,看着空荡荡的校场上以及校场上狼藉不堪的马粪,气得差点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他好不容易拽住缰绳,才稳住身形,但嘴里皆是苦涩,半晌才嘶哑的仰天叫道:“好个徐武江,欺我太甚!”
徐伯松、徐仲榆没有气力独立骑马,今天真是气得够呛人,叫人搀扶着过来,看到人去楼空的北桥寨,跺脚大骂:“我们养虎为患啊,徐武江这狗贼忘恩负义!”
“他们将四百族兵带去淮源作什么?”徐忱他们站到望楼上,还能看到四五百人远去的影子,又气又困惑的问道。
“只要州县及巡检司认可徐武江是奉令征召徐氏族兵加入乡营,而照当前桐柏山的情形,州县及巡检司一定会默许他们的作为,我们便无法斥这等狼心狗肺之辈以下凌上之罪!”徐武碛愤慨的甩打手里的马鞭,在空气里抽得“啪啪”作响,说道。
“徐武江父母、荻娘以及徐心庵、徐四虎这些人狼子野心,但他们的父母、家人都还在新寨,他们既然能做初一,便不怨得我们去做十五!”徐恒狰狞的说道。
他们被赶出北桥寨,就立即回到大寨关门闭户,但这时候青溪桥河水涨起来,狮驼岭新寨那边没有舟船,与北桥寨之间的人马走动,只能走青柳溪河桥。
前半夜什么人到北桥寨,以及什么人回去狮驼岭新寨,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能确定仅有不到一百名青壮随徐武良、荻娘在狮驼岭新寨,兵甲装备很差,能勉强称得上精锐,都叫徐武江一并带走去约束四百族兵。
徐恒不想再忍下这口气,就想杀入狮驼岭新寨发泄一番。
要不然,他真觉得自己快要气疯掉了。
徐武富这一刻也是恶从胆边生,朝徐武碛、徐伯松、徐仲榆、周景等人看去。
徐武碛阴沉着脸不作声;周景却为徐恒的话惊疑,待徐武富阴戾的眼神扫过来,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跟徐武富的眼神对视。
徐伯松、徐仲榆却叫苦道:“这些狼子野心之辈,他们敢胡作非为、铤而走险,是他们知道就算将玉皇岭搞得一团糟也不后失去什么,但我们能一点都无顾忌吗?他们是光脚的啊!真是可恨!”
“三叔说的是理!”徐武碛脸色阴阴的说道,“而徐武江这些人之前逃军,现在又行此不义之事,说明他们早就无视家小的安危了——我们怎么能拿他们压根就不在乎的东西,去要挟他们?”
“是啊,倘若巡检司真洗脱这些狗贼逃军的罪名,事情还真就难办了,”徐仲榆忧虑又狠戾的说道,“除非我们找到机会将牵头的那几个狗贼一网打尽,令其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要不然就还得忍!”
“要是叫那狗贼得到州县的承认,洗脱逃军的罪名,还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徐恒抽出佩刀来乱砍一通,恨得大叫,“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第一百零六章 人生如戏靠演技
“武江受奸人诬告,畏惧逃军,但连月来念及邓郎君待武江的情义,惶惶难安,今日淮源又逢大患,武江不敢再置身事外,特负荆而来,请邓郎君治罪,但鞭之杀之,武江绝无怨言!”
晨曦里,徐武江、徐心庵、徐四虎等逃军武卒皆袒露胸襟、背负荆条,齐刷刷的跪在巡检司公廨前的院中,向邓珪请罪。
邓珪站在廊下,捋着有些起皱的袍袖,却没有急着作声。
晋龙泉、唐天德等人站在廊前,目光扫过跪在庭中负荆请罪的徐武江等人,又朝站在后面的徐怀看过去。
从接到通报说徐武江等人率徐氏四百五十名族兵,随同徐怀进入街市,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们内心的震惊还没有完全平复。
徐怀在跳虎滩东岸杀得贼寇大溃之后扬长而去,因为相距仅六七里,中间又没有遮挡的缘故,他们都是隐约看得见的。
为徐怀大溃贼众,昨夜里邓珪还难得开了酒禁,特许巡检司及乡营将卒都各饮一碗酒;以往仅有随徐怀当日出战的将卒可以肆意饮酒。
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一宿都没有过去,他们凌晨还在难得的安然酣睡中做着美梦,被兵卒唤醒,说徐怀比计划更早的提前返回淮源,徐武江还率四五百人马一起赶来,而盘踞跳虎滩一带的贼寇竟然都没敢出寨拦截。
他们更没有想到是,除了徐武江跑过来为逃军之事负荆请罪外,徐怀更是声称徐武富、徐武碛、徐伯松等人不敢与贼军力战,请邓珪从权用事,解除徐武富等人都保(里正)、耆户长等任,由徐武江、苏老常等人任之。
在宗族,族长家主是族兵的当然领袖。
而在大越所行的乡役制里,从富民豪绅中选任的都保、耆户长,才是各乡里当然的乡兵统领,两者又往往是对应关系,但也不绝对。
桐柏山匪事甚烈,淮源诸事都来不及请示州县,邓珪便有专擅之权,可以临时任命、解除都保、耆户长,以此变更乡兵指挥。
然而唐天德、晋龙泉他们都不傻,这他妈眼瞎了,才会认为这一切是正常的乡役调整吗?
徐武富、徐伯松、徐仲榆这些人是不是已经被徐武江囚禁起来,或者说已经被杀死了?
徐武坤四天前潜来淮源联络,真正的目的实是要徐怀率乡营精锐赶回玉皇岭助徐武江从徐武富手里夺权?
这算怎么回事?
邓珪也是脸色阴晴不定,迟疑了许久,才招手喊徐怀到近前说话。
“徐武富可还活着?”邓珪压低声音问徐怀。
“活蹦乱跳的,还能到处蹦哒骂娘哩,邓郎君要是不信,可以将唐盘、仲和他们喊过来问话。”徐怀瓮声说道。
“我却非不信,实是匪患太凶烈,我与徐武富多少算有些情谊,现在世道艰难,难免要多关心他的安危。”邓珪说道。
“徐武富安危有什么好关心的,邓郎君今日不拿他抗匪不力事问责,明后天他多半会派人翻山越岭去泌阳,反过来告邓郎君您一状呢。”徐怀说道。
“徐武富还能去告状,那便好说。”
只要徐武江他们在玉皇岭还没有大开杀戒,剩下的事无非“官”字两张口,邓珪却还不用太担心什么,清了清嗓子,扬声对跪在庭前的徐武江等人说道,
“陈子箫、潘成虎等部贼众抢掠烧杀,残害地方无恶不作,徐节级能为朝廷分忧,屡屡斩杀贼寇,谁眼睛瞎了还能说你们投虎头寨匪?可恨,我邓珪以前竟然也受奸人蒙蔽,不能早日上禀州县替尔等洗清冤情,实在是愧见尔等。而徐武富懈于抗匪,凿实可恶,他与徐伯松、徐仲榆等人,已不能再胜乡役,徐武江你愿统领玉皇岭乡兵,为巡检司分忧,以抗凶寇?”
见邓珪说得如此义正辞严,徐怀都想给他竖个大拇哥。
“徐武江愿为邓郎君驱使杀贼!”徐武江振声说道。
邓珪朝晋龙泉、唐天德二人看去,沉声问道:
“……二位都头,徐武江今日归来,你们心里可是欢喜?”
晋龙泉、唐天德迟疑起来。
徐武江所犯之事,在诸大姓宗族看来绝对是大逆不道,与贼寇并无二样。
即便此时邓珪此时捏着鼻子认可,待桐柏山匪寇靖平,大姓宗族必然也会翻旧账,交相攻诘,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邓珪替徐武江背书,等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留在桐柏山里的他们要怎么办?
“晋都头、唐都头还是真磨叽,”徐怀不满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嘟嚷道,“照我说,十七叔掌握四五百能战精兵,直接扣徐武富一个通匪的罪名,杀了了事,哪里需要管别人喜不喜欢?”
晋龙泉、唐天德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是啊,徐武江已经掌握徐氏四五百族兵,徐怀这无敌莽将也事事都听从徐武江的,徐武江甚至都不需要下毒手,只需要将徐氏族兵以及通过徐怀这莽货,将乡营都拉走,他们要如何处之?
到时候他们性命都不在了,还管得了大姓宗族日后会如何攻诘徐武江,还管得了大姓宗族责怨他们给徐武江背书?
想透这节,晋龙泉便先说道:“徐节级屡屡斩杀贼寇,当然不可能与贼寇暗中勾结,他为奸人诬害,实是确凿无疑。而徐武富不仅身为徐氏族首,更为州府书吏,当为邓郎君分忧,而畏贼不战,请邓郎君权宜行事,以徐武江代之!”
“我,我,也是这个意思!”唐天德见晋龙泉这么快就变通了,他也不敢再迟疑下去,磕磕巴巴附和道。
唐盘、唐青、唐夏这些人,他已经差使不动,他在这军寨之中孤立无援,要是惹得邓珪、徐武江、徐怀等人不快,被他们按着通匪的罪名砍下头颅祭旗,能找谁喊冤去?
徐怀撇了唐天德一眼,见他见风使舵都远不如晋龙泉,便真有些瞧不起他了,当下跟邓珪说道:
“我做不得乡营都将,之前邓郎君硬是赶我这只鸭子上架,此时十七叔回来了,这等麻烦事当由他来干!”
唯有徐武江等人拥有正式的名份,才能最大限度的叫徐氏子弟兵安心,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将他们拉出去,与白涧河东岸的贼众力战。
而徐氏族兵都编入乡营,乡营将立时扩编到六百人众,其中还有二百多能快速机动、兵甲装备相对较强的马步兵。
而这才是最短时间内遏制匪患进一步发酵的根本。
邓珪既然担下替徐武江洗脱罪名以及逆夺徐氏族权的一切干系,他也属意徐武江接替徐怀统领乡营。
而事实上只要州县默认徐武江出领乡营都将一事,逃军罪名自然就不会有人再去提及了。
要不然怎么办?
陈实、程伦英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令解除徐武江的职务、解散乡营,任桐柏山的形势彻底糜烂下去,使贼军继续势大,直至膨胀到去攻打泌阳城?
邓珪也是果断之人,他担心自己声望不够,派人去请没有露面的王禀一起赶去河东街市,主持乡营扩编、人员任命等事,还令晋龙泉拿上两千多贯钱银,徐氏族兵按人先发放五贯赏钱。
除徐武江接替徐怀任都将,晋龙泉继续担任监营之外,徐怀改任副都头,择选善骑术之精锐,编一百五十名马步兵,唐盘、徐心庵、殷鹏、徐武坤、唐夏、韩奇任节级佐之;另编四百名刀盾兵及弓手及持矛手,以苏老常、徐武良、徐四虎、周健雄、唐青、仲和等人任节级统领诸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