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原先做什么的?”
巡视了一遍队伍之后,严大牛指着一个壮汉问道。
“……大帅,俺叫蔡甲,原先杀猪卖肉的。”
“瞧着有一把力气!大帅听着怪舒坦,你来做一营的旗总。”
严大牛一边在队伍旁巡视、点些人,一边说道:“怕什么?就是出城做做泥工木工。你们没见过打仗,没那么容易打起来!哨探多着呢,那边一动,这边就知道了。跟着我,保管就先把你们带回城。你们又不会打仗,守城倒是需要许多卖力气的打下手!”
他用他特别的方式点出了许多人,一一给他们安排好底下人,也如同拉家常一般了解着他们家里的情况。
“老子是在烝阳大营杀了原先长沙卫指挥使唐培宇的人,是大都督身边一等一看重的!除了你们的命,答应的口粮、工钱,老子一准给你们都要回来。但是,要听老子的,要在城外把力气卖完!”
“大帅这样说,俺就放心了!”刚刚当上旗总的蔡甲俨然已经成为忠心下属。
就这样,严大牛在稍作整训之后,就带着这两千余稀稀拉拉的民夫壮勇出了城,来到距离城西百步之外的地方开始忙活起来。
这里,是距离敌军不到两里的地方。
城墙之外,百步范围内本就已经都是临时的营寨。
在敌军逼近之前,营寨中的守军能先消耗他们一轮。等撤入城中之后,被破坏的营寨又会成为阻拦。敌军若不清理,就没办法很轻松地攻城。若要清理,就要面对城墙上守军的屠杀。
詹华璧和蒲子通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已经开始劳作起来的民夫,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想在城西攻进来,至少得在这里填进去上万条人命!”蒲子通很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若能在营寨外再挖上一条数丈宽的堑壕,若是你,会不会望而生畏?”
詹华璧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远处那个身穿盔甲来回巡视的影子:“他穿得这般鲜亮,倒不怕朱麒派人擒住他。”
蒲子通哈哈一笑:“就凭他手中之箭,我倒希望朱麒亲自带人去擒他。身后就是营寨,他自己逃脱是无虞的,无非丢下一些民夫罢了。”
詹华璧回头往东边望了望,而后再次皱着眉说道:“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就这样,怎么攻破衡阳城?”
蒲子通自信满满:“想过河,先做好死伤过万的准备。攻城西,就只用守一面。攻耒水大营,那边五千兵壮也能抵挡数日。回雁峰上,还有你最精锐的一个千户。他们等什么,咱们不用管。我只知道,大明还没有能越数百丈而破城的法子。便是要水攻,今年大旱,而且马上就要入冬!”
詹华璧没再说什么,而是仍旧眼睛眯着,看着严大牛的身影。
常理而言,是这样的。
现在这样一个衡阳城,想从外面攻进来,确实太难太难。
但如果是从内攻破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詹华璧始终对严春生保有一丝戒心。
哪怕他现在正冒险为衡阳城加强着防御能力。
远处,严春生回了一下头,看了看衡阳城。
不知道骆指挥和二哥他们现在到哪了。
第259章 一夕之间,局势大改
湖广永州府与广东、广西两省交界处,正是南岭一端。
在这永州府南面,小族颇多,因此永州府内的宁远卫治所也位于永州府南端的道州。更南面,还有桃川、枇杷、锦田三所镇着这民风彪悍的地方。
此刻在永州府最东南角的锦田所北面,正是大名鼎鼎的九嶷山。
九嶷山之所以名传天下,除了本就巍峨壮丽的山峰、溶洞、溪流景观,更主要的则是因为一个人:舜。
传说这里是舜帝陵寝所在,还有娥皇女英来此寻觅舜帝,得知舜帝身死之后洒下血泪留下的湘妃竹。
千百年来,屈原、司马迁、蔡邕、李白、李商隐……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诗文。秦汉以来,历代帝王也有很多遥祭舜帝,或者遣官代祭。
而在九嶷山东麓,则是辖于衡州府之下桂阳州的蓝山县,这蓝山县则还驻守着已经附逆的宁溪所。
此刻,原本实质人数不足千人的一个千户所,已经膨胀到了近四千人,扼守着衡州、郴州二府叛军的西南角。
以区区不到四千人能在此守住,第一是因为险峻的地利,第二则是因为广东抽调出来的五千人马要分兵两处,同时从广州府的连州方向和韶州府的乐昌方向进攻衡州府蓝山县和郴州府宜章县。
广东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实在难以倾巢出动,大军翻越南岭攻入衡州府、郴州府内。
宁溪所的千户戴云来已经被“拔擢”为参将,现在只觉得很轻松。
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很多,所以现在的准备越来越充分。
就算永州府的宁远卫和桃川、枇杷、锦田三所能再抽调一部分兵力过来,也要翻过九嶷山才能攻打蓝山县。
哪怕广东的兵也翻过了南岭,他也能带兵坐着早已准备好的船只,沿着岿水顺流而下,迅速退到桂阳州乃至于耒阳。
至少现在,北面的桂阳州、常宁县与蓝山县的联络还很密切,大家都安然无恙。
戴云来照常巡了一下城防和城外临近哨站。
策略很简单,守城就行了。
蓝山县所在本身就如同关隘,地势很高,九嶷山上发源了数条大河,东南西北而去。
朝廷大军若不攻蓝山县而要深入衡州府桂阳州腹地,那就是腹背受敌。就算想退,南岭大山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若只是守城,十则围之,朝廷哪里去调上万乃至两三万大军围这小小蓝山县城?
“西面和南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山上哨站两个时辰来报一次,没见到敌踪。”
戴云来放松地点了点头。
还是大都督谋算无双,去什么长沙府?长沙府哪有衡州府好守?
只要朝廷大军久攻不下稍有退却之意,他却可率军攻入宁远和道州。若再收服永州一卫三所,那便是衡州、郴州、永州三府易守难攻之地,已经到了衡阳城西的广西大军也没有退路!
“仓禾堡那边如何?”
这仓禾堡是蓝山县北面岿水西岸如今一个重要的关隘,戴云来分了四百精兵、六百壮勇过去,那可是宁溪所万一见势不妙的退路所在。
“安然无恙!”
“好,不可懈怠了!只要入了冬,那就高枕无忧。”
戴云来自觉高枕无忧之时,仓禾堡北面则是一片连绵山脉,名为都庞岭。
这都庞岭内也发源出一条大河,原名钟水。与岿水在仓禾堡北面不远处交汇后,就形成了一条更大的河流,名为春陵水,最终在常宁县东北处汇入湘水。
之所以名为春陵,得名于一个历史上也鼎鼎大名的人物:刘秀。
汉景帝的孙子刘买,封号是春陵侯。如果不是后面的故事,这条河没必要以之命名。
但王莽篡汉后,刘买的第五代孙刘秀组织了号称八千春陵军,最终恢复汉室,那故事就不一样了。
春陵是东汉龙兴之地,从刘买封地流出的河流被定名为春陵水,岿水成了支流。
现在,位于岿水、春陵水交汇处西北角的白面寨里,骆安现身于此。
这白面寨还在永州府境内,也是衡州府、永州府交界处的一个关隘,和衡州府设于此的泗州寨相隔二十余里。
骆安站在高处远远眺望。远处的动静,看是看不到的,只是瞧着那边的方向罢了。
但在他身后的这白面寨里,却是军容鼎盛!
大军一眼望不到边,竟从白面寨绵延到更西北面的新田堡。两地之间沿着春陵水上游形成的河谷,到处都是营帐。
骆安看了看部下拿出来的皇明钟,闭着眼睛算了算时间。
“该出发了。你们有了近半月的休整,该一鼓作气拿下桂阳州,断宁溪所后路了。”
骆安转身看着雷全义:“雷参将,可有把握?”
“衡州卫本身才多少人?如今还要守衡阳,哪怕桂阳州城看着人多,也必是以乡勇为主!我率大军顺水而下,彼辈必望风而逃!”
雷全义所率的五军营选锋,这次真的是一次长途跋涉。
一路到荆州府之后,却又接到旨意不必再入川——高克威被抓得那么快,杨君林也认罪,四川的薛伦从春天开始就与费宏一起全力出手,另外那个巡水御史张经竟也是个颇为知兵的,四川已翻不出浪来。
雷全义恰逢吉王叛乱,本以为能参与攻长沙,结果被神机营抢了功。
接下来不还能攻衡阳吗?朝廷的策略却不是那样。
被骆安带着一路沿永州府到了此处,雷全义早已摩拳擦掌。
骆安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凝重地提醒他:“雷参将,你五军营大旗现身衡州腹地,务必一击建功。叛贼必有军令,若不能力敌,宜保全实力拱卫衡阳。你此去,以攻心为上。”
雷全义点了点头,而后问道:“骆指挥不一同去桂阳州?”
骆安摇了摇头:“我经泗州寨去常宁。雷参将拿下桂阳州之后,便可命广西两千精兵去合围蓝山县,劝降宁溪所,而你则移兵黄岭山,遥压宜章、郴州。”
他并不是军事上的人才,但这是朝廷谋划之后、也得到了顾仕隆首肯的战略。
现在关键的一击就是能不能拿下衡州南面的桂阳州、常宁县二地,既让蓝山县的宁溪所断了退路,也给衡阳城来自南面更大的压力。
雷全义有点懵:“骆指挥去泗州寨,去常宁?指挥只有这点兵……怎么去?”
骆安笑了笑:“那就要看雷参将的本事了。你若拿下桂阳州,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便能抵上万大军。你若不能速速拿下桂阳州,我便只是先去做点准备。”
雷全义感觉不止如此:哪有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
但锦衣卫的布置到底如何,雷全义也不知道。
两刻之后,白面寨开始有了大动静。
仓禾堡的哨探很快就大惊失色地回来传递了消息,而后快马直奔南面而去。
戴云来听到消息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没看错?”
“将军,绝不会有错!大军一眼望不到头,看人马恐怕过了万。既有五军营的大旗,也有广西抚宁侯的大旗,还有宁远卫的大旗!”
“奔东去了?”
“是桂阳州的方向!根本没管我们仓禾堡!”
戴云来的一个手下脸色难看:“将军,怪不得南边的粤军一直按兵不动!衡阳城中说抚宁侯朱麒和宁远卫的人马都在城西,只怕是顾仕隆麾下扮的。若大都督坐看五军营和广西兵、宁远卫把衡州南面都拿下了,那就真是四面合围。若是出兵来援,顾仕隆必会趁机攻衡阳!”
他语气急促地分析这些,无非希望戴云来考虑宁溪所的处境。
镇守衡州府最南端,现在该决定怎么办了。
衡州腹地突然出现过万大军,而且有五军营的旗帜,只能说明朝廷大军的调度已经彻底完成。
本该入川的五军营选锋来到了这里,岂是闹着玩的?
“桂阳州城不是那么好攻的!”戴云来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将军,春陵水上有三十余条大船啊,没听哨探说,吃水很深吗?唐培宇和长沙卫精兵就是被神机营那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新炮击溃的!神机营有的,五军营不会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