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旨意陆续到了各地,三四月份各地才陆续送秀女入京。到了入京后,各轮筛选又得三四个月。
等一切都定下来,要到九月份了吧?
此时此刻皇宫中,黄锦补完觉起来,先了解了一下白天的事之后就到了朱厚熜跟前。
“陛下,北直隶等近处所选秀女已经到了,奴婢是先安排第一轮型选,还是等各地都到了再一起安排?”
他也不避讳还在一旁的林清萍,同时心里有点奇怪:这都快四个月了,清萍娘娘的肚子好像不是很争气?
朱厚熜饶有兴致地问:“型选是怎么选?”
“……就是太高的,太矮的,太胖的,太瘦的,先选出去。这一选,五千余四千。”
“再下一轮呢?”
“那是音容。要听秀女口齿如何,五官、头发、脖颈,都要看看的。这一选之后,便只剩两千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让他接着讲。
“其后便是步态、精气神,又减一半。这千人里,再就要由女官验肌肤和清白之身了。哦,还要辨有无难闻体味。”
朱厚熜啧啧称奇:“这怎么辨?”
“奴婢听说是让秀女们疾走一段路程。”
朱厚熜明白了,出汗之后看看有没有狐臭。
“这一选之后就只剩三百了。”黄锦笑道,“此后便看才情、礼仪,留五十人造像。太后娘娘说了,陛下主意大,届时您御选。以前都是太后太妃们选出三人供陛下选立一后二妃,今年陛下说要立一后二妃九嫔充满东西六宫,到时候就由陛下从五十人里点选了。”
毫无疑问,这十二人里其实已经只有十个名额了,但也比过去先只定下三个人的名分要多出数人。
至于这入宫学过礼仪的秀女里,剩下两百五十人则看情况,有的会留在宫中做宫女,有的会送回乡。
正常情况下送回乡的那些,也都是香饽饽。
朱厚熜则想起日精门事件后林清萍对他说的那些女子,于是问了一句:“之前慈寿太后为朕预选的淑人,也都入了正式名册?”
“自是如此,唯陛下圣裁而已。”黄锦恭敬地说道,“骆指挥那边都暗中查过了,都是民间不起眼的良家。从三月底仁寿宫有了这意思,到五月初发现了此事,其实绝大多数并无什么密谋,只有五家是受过张家提携的文武职人家,官品也都在六品以下。倒是方巡按上弹章之后,这些人家已经惶惶不安一年了。陛下虽不禁嫁娶,还是有二十九家无人敢提亲。”
“既然是清白之家,届时照旧例办事便可。”朱厚熜想了想就说道:“到一批便先初选一批吧,不必让她们一直在京城等着。”
“那奴婢明天便安排有经验的内臣先去筛选体型、音容、步态。”黄锦迟疑了一下又问,“那验身是否也先安排了,让一些秀女早些选入宫中察问才情、学习礼仪?”
“是恐怕对后抵京者不公吗?先筛选出大半了,也能节省不少开支,验身就等都到了再说吧。”
黄锦感慨了一下:“陛下,您省银钱也不必这么省吧?”
“过不了前几关的何必一直耽搁?早点回去议亲。”
广东正酝酿着悲剧,皇帝这边则是喜事稳步推进。
悲喜将永远交织在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朱厚熜没对自己的后宫大事矫情,作为一个国事上有大谋略又有大责任的帝君,他往后的生活恐怕也只有这些调剂了。
广东该布置的布置,选秀该期待的期待。
国本大事嘛。
第161章 变法派党魁真成我杨廷和了?!
“明天便是四月初一了,你们告诉我新入册的官田只租出去两成?”
广州府衙里,杨慎告诉自己应该制怒,但看着面前治下各县州亲自过来的知县、因病因事派过来的县丞或主簿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音量。
“别以为本府不清楚!”他沉着脸,“纵然官田粮赋更多,那也比佃租富户的田交得更少!从去年底到现在,各县百姓不应当是蜂拥承租才对吗?怎么才两成?”
附廓县番禺的知县低着头不说话,另外一些知县也不开口。
府尊发火,来的不是还有县丞或者主簿吗?让他们顶着先解释一番好了。
“府尊,不是下官不用心啊。”某主簿只能苦着脸,“民户人丁有限。除了自家田地,佃租了富户田地的,那也有租约在。租期未至,哪能说弃就弃?要额外再佃租一些官田,家中壮丁劳力便不够,何况今年徭役更多……下官所在清远县,从县尊到下官,那是每一里都跑遍了,实在只能将去年清丈出来归册的隐田佃出去两成……”
杨慎充分感受到地方的士绅大户实力之强了,他这段时间也不是白呆在广州的,闻言寒声道:“民户徭役重,士绅富户呢?一个都不佃租?”
人人都不说话,情况很明白。
这些清丈出来重新归为官田的隐田,不就是从这些士绅富户手上刨出来的吗?
他们不想再佃租回去,难道还能强逼不成?
有田没人种,其实倒不影响今年的田赋——反正每年都能差不多足额收上来,除非遇到了灾荒。
广州府清出来的这三万六千多亩隐田本就没在鱼鳞册里了。
严格来说这些新的官田倒是能令广州府多收上一些粮食来。这部分隐田能租出两成去,加起来也能收个七千多石,不错了。
这部分若算入每年应缴的岁赋里,那只有不到二千两银子;但若是按市价,那可是三千多两银子,就看后面怎么处理。
但杨慎不满意,相当不满意。
“去年清丈田地,你们各县和稀泥,乡民和富户强买强卖的案子才审了几桩?”
新会知县心里一突,赶紧说道:“府尊,这些纠纷,按例都是里正先调解的,多无实据,有些更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真有实据、闹出过人命告到县衙来的,下官都审结了,其他各县想必也是如此吧?解参政铁面无私,许多隐田这才令各县大户都无话可说。”
他觉得杨慎是疯了,眼下如何能从那些无头案子入手再尝试办一趟士绅富户呢?今年的田赋实则还得靠他们。
若是他们以应诉为由先耽搁他们田里的农事,他们是耗得起、有说辞的。
番禺知县也提醒道:“府尊,我广州府士绅富户去年还是体贴官府为难之处的。有些里实在派不出丁也拿不出钱,他们都捐了银子让官府雇人代役。这官田,总需慢慢佃租出去。眼下清丈完了田地,朝廷对赋役是个什么态度,不光这些士绅富户,寻常民户心里也没底,故而不敢贸然承租……”
杨慎一个个地看着他们。
朝廷态度吗?
“朝廷给广东加赋了吗?”杨慎凛冽地说道,“国初广东额田二十三万余顷,广州一府便有九万顷。如今,整个广东都只七万余顷!去年只清出来三百多顷隐田,广州府比国初时减少的额田足有五万余顷。朝廷对赋役是什么态度,是你们想知道吧?”
被桂萼用数据糊脸之后,杨慎补过课。
但没人回答他。
一顷百亩,广州府少掉的五万多顷良田,那就是五百多万亩。如果都征田赋,那至少也是两三百万石粮食,按粮价来算是近百万两白银!
不征田赋,收到手的租粮呢?一亩少的收七八斗,好田能收一石两三斗。平均下来,这恐怕是近六百万石粮食,近两百万两白银!
每年!
这还只是广州一府。
所以你杨慎不清楚这背后究竟代表多大的利益,有多少广东本地官绅和曾在广东任职过的官员牵涉其中吗?
还要往上倒数一百多年!
梁储带头清理投献,广州府的应赋应役田数、丁数已经增加不少了。又多了三百多顷官田,你有首辅爹,政绩已经够了,还趟这浑水做什么?
赶紧叫你爹把你调走啊,你好,我们也好!
我们是想知道,但满朝文武官员、那么多致仕官员,谁不想知道朝廷对赋役是个什么态度?
杨慎见没人回答,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强。
“本府既已来了广州,那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好了!”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凡广州府治下,不论是谁家,可免几亩田赋,可免几丁徭役,本府一家家去查!本府没有天子赐剑,但本府是广州府尊,可行国法!从今天起,从番禺开始,每个士绅之家,本府都会亲自拜会到!本府倒要看看,得了那消失的五万多顷良田的士绅富户,有多体贴官府之难!”
其他人无不闻之变色。
你仗着你爹是首辅硬来是吧?
会死的!
……
田就在那里,其实是不会跑的。
只不过,日常办事的地方官和胥吏们不会较真,不会去计较那些有官身、有功名的人家一共有多少田,一共有多少丁。
翟銮和三大才子一路快船到广州时正是四月中旬。
他是广东提学,第一个要看学政的自然是广州府。
八月乡试前,他是要每个府州都走一遍的。
然后就听说杨慎下乡了,他也不回府衙住。
不仅如此,府衙里的同知、通判、推官、知事甚至照磨都不在,都随杨慎去了。
府衙里只有一些胥吏。
再到番禺县一看,知县、县丞、主簿也都不在,连教谕都跟着去了。
问了问情况的翟銮慌忙重新回来拜见张孚敬:“抚台,杨知府这是要做什么?”
张孚敬自然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他的表情很复杂。
当初手刃王子言,他是钦差,有圣旨,有天子赐剑,有五百锦衣校尉,而且比较有把握。
杨慎只有爹。
但张孚敬倒是对杨慎有点刮目相看:他终于想明白了,他爹就是他爹。他爹既然还是内阁首辅,就能隐隐在他身后让人忌惮。
他带着阖府命官和属县命官去拜访,大张旗鼓,你接不接待?
他也不办案,他就问情况。
你自己名下有多少田,你家几口人,有多少奴仆?
你亲戚、朋友在广州府又有多少田,在哪里,有多少奴仆?
文书就在旁边脸色苍白地记录。
事情很怕较真,他没说要改田赋,没说要动徭役。
但是目前的国法,什么样的人可免多少田,可免多少丁,那是有过圣旨的,对吧?
你是不是逃了一些?
于是张孚敬对翟銮说道:“仲鸣此前是刑部郎中,如今是广东提学,你知道陛下派你来广东是做什么的吗?”
翟銮脸都白了:“……抚台,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整个广东,也只有用修敢这么做。”张孚敬表示佩服,“他执意如此,本抚只能请汪臬台派些人跟着他。但下一步,恐怕还需从仲鸣你这里入手了。仲鸣,你意如何?”
翟銮知道来广东会配合着办一些事,但杨慎的阵仗吓到他了。
“抚台,这不是寻几个罪证确凿的革了功名了事就能行的啊!杨用修如此大张旗鼓,处事岂可偏颇?”翟銮声音苦涩无比,“下官岂非要革掉广州府大半生员、举人之功名?那么多官员及其亲朋,岂非都有了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