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勋现在是理解这一点的。
但比死更难的,是张鹤龄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张太后会不会以为是他干的?
郭勋还并不清楚北京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细节,他只是奉命过来找到张鹤龄,劝他回去。
具体位置,是崔元派的锦衣卫来告诉他们的。
辛辛苦苦一晚上摸黑夜行的郭勋空虚又烦躁,这下还得抬着他回北京。
“把这些都抬出去烧了,再去附近县城找个大夫找辆马车来!”郭勋咬着牙,“齐勇,你先去找你的人。老魏,大军来之前,让骑兵子营的人都附近都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侯爷,他们只知道杀敌,没有捕快的本领。”
“总要找一找!”郭勋头大地看着张鹤龄,“拿些水和干粮来,他只怕已经饿了至少两天。”
这下回京怎么交差?
……
“将军,这样真能应付过去吗?”
“这不是都妥妥当当的,杨制台派来的人和陈抚台都没话说吗?”
张掖城是甘肃镇总兵驻地,镇守太监和巡抚都御使原本也都驻于此地,但现在镇守太监和巡抚都御使都死了。
事发之后,李隆听说董文忠畏罪自尽的一开始确实是有点慌的,但随后他心生一计,凭借暂时甘州老大的职权既从董文忠府上找出不少银子,更以许铭和董文忠串通克扣饷银私卖军资等罪名又从甘州好些商户、大户家里抄出了不少银子。
这些银子拿出一部分来,就是许铭和董文忠贪墨的实据。
等从陕西按察使调任过来当巡抚的,把足额饷银都发了,兵卒哗变自然平息。
副总兵李义又说道:“那傅断事……”
李隆沉着脸,过了一会说道:“没事!兵变既已平息,朝廷不会再多追究。”
李义说的是陕西行都司断事司的副断事傅辑,许铭死后,李隆胁迫暗示陕西行都司的各衙掌印、佥书一起上奏许铭克扣军饷,只有傅辑一人不听,后来就在回家路上被打得重伤卧床了。
兵变既然已经过去,李隆也没想着再公然杀官。
夜路遇匪嘛。
更何况,李隆很有把握,今天等张永到了之后就会发现至少此刻的甘州离不开他李隆!
张掖城外,李隆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的一篷尘土。
“来了!过去吧!”
从这城门外小店的桌子上站起来后,他戴上了头盔走了出去。
不远处,新任甘肃巡抚陈九畴默默地站在那。
见李隆来到,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李隆不以为意,毕竟前任巡抚刚刚在兵变中被打死焚尸,陈九畴对他很警惕。
好在陈九畴很懂得形势,一来就乖乖地把饷银足额发了下去。
这几天里,李隆囤的粮食倒是都卖得七七八八了。
这回虽然兵卒们激动之下打死了许铭搞了个大事情,但李隆觉得这样来钱好像也更快了些。
想着这些,他看向远处越来越近的马队,眼神有些凝重起来。
来的是当年八虎之一的张永。
李隆倒不在乎张永在边镇的一点名声:平定安化王之乱和张永又有多大关系?他和杨一清到的时候,叛乱就已经被宁夏守将们平定了。
但是他们回去之后搬倒了刘瑾,这倒是会令李隆高看几分。
至于七年前提督了一阵宣府大同延绥等镇军务,那还不是先帝要去亲政?当时多少人围着那边转?
李隆现在跑到城外来迎接,无非是因为这一虎如今居然还没倒,还掌着御马监。另外也是因为,张永是为兵变而来。
能够这么长时间不倒台,应该是个非常圆滑、非常知道轻重的人。
提前传来的消息也说了,张永是过来暂时接替董文忠,安抚甘州应对北虏的。这种时候,那还不是御敌为重?
见到马队更近了,李隆挂上了笑容迎了上去。
大不了再从这次抄出来的银子里分一些给他。
陈九畴迟疑了一下,落在了李隆身后。看他这个样子,李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张公公,一路辛苦……”
他并没太意识到陈九畴这稍微落后的一步就顺带着卡住了李义等人,而他身为巡抚,其他人也不好越过他去跟张永打招呼。
所以李隆不知道陈九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张永提着马绳子,像是要止住马儿,但马头却昂着一时马脚乱动起来。
“吁~~”张永嘴里喊着,好像控制不住了它一样。
李隆心里又鄙夷一下,骑术这么差还何必骑马来?装作忠于皇命尽心用事的样子。
他伸出手去帮张永拉住马头上的缰绳:“甘州风沙大,这马许是不巧迷了眼……”
李隆的话还没说完,张永一只手已经从马鞍上抽出了一柄刀,画着弧线就利落地割过李隆的咽喉。
李义等人顿时神色大变,但他们身前的陈九畴猛然转身暴喝道:“都不许动!陛下旨意,只诛首恶!”
李隆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看着马上满脸冷若冰霜的张永,只见张永又熟练地拉起马头,两只马蹄扑腾着就猛地踹向他胸口。
倒在地上后,视线里张永颇有些矫健地翻身下马,走过来之后一脚踩在他手上,又是一刀毫不犹豫地朝他脖子斩过来。
李隆眼神涣散:朝廷这是怎么了?疯了吗?不查案吗?甘肃镇兵防怎么办?
李义等人一个个头皮发麻地手握刀柄,但站在那里实在不敢轻动。
张永身后那二十余个骑兵都没有下马,而是纵马围了过来。
在李义等将官及陕西行都司的其他人眼中,张永一直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留在原地剁了两刀之后踢掉了李隆的头盔,随后又细细地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提着李隆的头颅,张永这才慢慢走过来。
李义等人看得挺分明,张永已经颇有老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脸上的肉也是松弛的。
但此刻,张永的眼神很冰冷,锐利非常。
“甘州众将卸甲听旨!”
一手是刀一手是头,他并没有拿出圣旨。
可李义等人肝胆欲裂,都放下刀丢开了,也摘下头盔跪了下来。
“李隆传首九边,告诫诸将:朕既御极,此后无论多难,也不会难边镇!所以克扣军饷的,朕自会遣人查,遣人杀!自己管的兵集体哗变的,朕不会查,直接杀!管不住自己的兵,管不好自己的兵,当什么将领?以后听说有哗变的,朕视同造反!”
直白无比的话,不是那些翰林待诏们写的文绉绉的圣旨。
张永盯着他们:“还有哪些参与鼓动了的,自己站出来,免得连累家人。这是陛下为边镇第一次立规矩特地开的恩。”
李义等人脸色煞白。
“那就是没有鼓动,只是制止不了?”张永的声音还是很寒冷,“大理寺和锦衣卫随后就到,等查出真相了,那就是按谋反处置了。”
“……李隆嚣张跋扈,末将等人实在阻止不了。”李义顿时说道,“是指挥支永……”
他身后一人顿时站起来要去捡旁边的刀,但这个人身后顿时许多人站了起来,把他和另外两人都摁在了地上:“张公公,末将等实在阻止不了啊……”
周围马背上一片抽刀声,翻身下来围了过去。
“末将冤枉……”
张永打断了他:“我再说一遍,参与鼓动了的,现在自己认,那就是自己把罪担了。查出来的,按谋反处置!”
李隆头颅和张永刀上的血还在往下滴,终究有一人痛哭着跪了下来:“他是总兵官,他有军令,末将能不听吗?这到底是哪门子断案法?”
第146章 朕就是规矩
张永却毫不犹豫地挥手:“兵变何等大事?不知轻重就听命鼓动,你也有脸哭?杀了!”
遥远的西北甘肃镇诸将官没想到这次会是这么干脆的一见面就杀人。
“其余的,都带回城去!心寒的不妨再密谋反一反试试,甘州虽远,就敢忘了王法天威吗?南海有战事时,两广上下贪墨忘国者全都杀了个干净!剩下确只是无力阻拦也未曾参与鼓动的,陛下一贯能给戴罪立功之机,是生是死全在尔等一念之间!”
张永这才把李隆首级和手中刀交给别人,擦了擦手之后走到陈九畴身边,“抚台,粮饷都督到了吧?”
“张公公勿虑,若平乱大军至,粮饷皆足。”
“有劳了,请!”
“张公公风采,今日方能亲见,请!”
陈九畴接到急递到陕西的调任命令时,他已经知道了这次的处置意见,他知道李隆是必死的。
所以之前,跟死人计较什么呢?闹事的兵毕竟不是全部,饷银还是都先发了下去等张永来。
但他也没想到是这样毫不犹豫的雷霆手段。
可是以后真的无论多难都不会让边镇难吗?大明真有那么充足的饷银和粮食?
“陛下,岁入倍之……既是以十年计……万不能再操切!”袁宗皋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此刻眼睛虽然明亮了起来,但他的气息已经有些飘了,“事缓……则圆,此次……真乃……侥……侥幸。老臣遗表……陛下定要……定要听进去!”
北京城的腊月底飘着雪,朱厚熜坐在袁宗皋床头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朕一定记住。”
“……陛下……圣明……定……定能……”
朱厚熜并不知道袁宗皋原本虽然熬过了这个冬,但到了明年四月还是过世了。
现在,朱厚熜只感觉袁宗皋确实为刚刚登基的自己操心了太多,以至于一病不起之后再听说了甘州兵变,竟就这样油尽灯枯了。
房间内顿时哭声一片,朱厚熜默默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虽然从未把帝位当做游戏来看待,但来自灵魂深处那种快节奏的处事方式,还是让他在登基后变得急了起来,尽管他觉得自己够有耐心了。
判断的标准很不同。
这其实是一个很缓慢的时代,许多事情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会变。
“袁师追赠太保,左柱国,再议美谥。”朱厚熜缓缓开口,看向了袁宗皋的家人,“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另荫一子入国子监。”
“谢陛下隆恩……”袁家人顿时哭着开始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