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为止,朱厚熜这边堆起来的奏疏中,六部九卿包括四个内阁大臣,人人都被弹劾了一个遍。
如果只看这批奏疏,再想想魏彬他们吐出来的财产,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一个好人都没有。
这就是未来不能那么乐观的原因:钱啊!
就跟嘉靖曾咆哮“朕的钱”一样,哪个人能轻易让出自己的利益?
魏彬他们若不是很清楚杨廷和他们正在磨刀霍霍,哪里能那么果断破财消灾保条小命?
朱厚熜想着明天朝会的可能场面,看着这些奏疏心里琢磨了一下就决定了:再添点气氛!
……
就在朱厚熜津津有味地“学习”着朝臣们的奏疏时,张佐也再次到了文渊阁。
“兴献王妃?”杨廷和他们起身后确认了一句。
张佐明白他们的疑惑,但知道这只是他们的侥幸。
于是张佐笑着说道:“陛下实为知礼圣君,阁老们,不是王妃,现在应该称呼什么?”
毛纪急急忙忙地问:“张公公,陛下何故初登大宝便欲大修宫殿?此乃……”
张佐立刻弯腰行礼:“毛阁老,咱家只是来传个口谕,还望恕罪。”
说罢就告辞走了。
“这……”毛纪觉得就没一天消停的,今天又出了新的幺蛾子。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呈进去的奏疏,全部留中着。除了视朝的那一封,现在只先批了这一本!”
“是哪一本?”毛纪紧张地问。
杨廷和递给了他们:“宸濠之乱叙功,着王守仁进京。”
几人眉头微凛:宸濠之乱可谓是如今诸多事务的一个症结所在。
宁王所代表的藩王宗亲,在内臣、佞臣的帮助下恢复了护卫军。
杨廷和当时也以为朱宸濠不可能谋反,甚至在没与其他阁臣商量的情况下恢复了宁王屯田的权力,这才使他有了叛乱的资本。
朱宸濠多年来养盗劫财,利用大行皇帝无子的状态与朝中许多官员暗中都有来往。
一朝起兵,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却仅仅过了月余就被王守仁平定。但这个时候,当时的正德皇帝又已经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其后抢功闹剧、南征变南巡,最终竟演变成为天子落了水,回京之后开始病重直至如今。
对王守仁及真正平叛官军的功劳如何评定?怎么界定随天子“南下平叛”的官军们的功过?犒赏银子哪里来?以后怎么防范藩王再度作乱?
现在新君已经登基了,这件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
“王守仁是该进京一趟。”梁储悠然坐到了厅中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喝茶,“但他是王德华提拔起来的,王守仁能被允许便宜提督军务也是他五年前请的旨,王德华之功如何叙?”
听他提起王琼,杨廷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做到对面的椅子上之后平静地说道:“王德华与钱宁、江彬过从甚密也是事实。”
“王琼之事自有公论。”毛纪直呼其名,站在那里张开了双手颇为不满,“现在问题是其他奏疏都留中了,账已经查了四天,只有内臣在查!陛下这时候令我等安排奉迎王妃,整修清宁宫,这是何意?”
杨廷和坐在梁储对面上首的那张椅子上苦笑了一下:“没听张公公说吗?太妃现居于未央宫……”
蒋冕也默默叹了一口气:愚蠢!
张太后使这样的小心眼,陛下倒是立刻用来作为向朝臣们交易的筹码。
要么朝臣们得罪张太后和夏皇后,以夏皇后居于清宁宫、邵太妃居于未央宫不合旧制为由将夏皇后赶到别处居住,这样就能将清宁宫腾出来给邵太妃、兴献王妃居住。
要么,朝臣们就得在国库艰难的此时,将好不容易斗倒的钱宁、江彬等人抄出来的家资分出许多用来新修宫殿。
与此同时,这件事还掺和进了奉迎兴献王妃一家宫眷来京的事。来了之后,还称呼兴献王妃吗?
这是不是又是在拿文臣们急于用这笔钱的事,逼文臣们在继嗣这件事上明确表态呢?
梁储忽然开口:“袁仲德一直没被召见,他更不知道这些奏疏。”
蒋冕和毛纪一起看向了他,迅速反应了过来:这意味着,袁宗皋这几天没给皇帝出谋划策。
要么,是魏彬他们为皇帝参谋的。要么,就是皇帝自己的策略。
杨廷和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依陛下旨意,先办事吧。明日陛下视朝,诸事应该都有个章程。清宁宫修不修,怎么修,总要先听陛下是个什么想法。”
……
崔元这两天忙得团团转。
从安陆回来才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就得为大行皇帝的玄宫兴工事宜先行祭祀之礼。一起行动的不止他一个,驸马都尉和其他勋臣国戚日常就都是这样的活。
但完成这个活儿之后,又接到了前去安陆奉迎兴献王妃一家的命令。
“也不知道陛下是信重你还是不体谅你。”永康长公主依依不舍。
他们二人是弘治六年大婚的,成婚已有二十八年,感情极好。
只是两子两女,长子娶了弘治十二年的探花郎刘龙的女儿,可惜长子英年早逝。长女嫁给了英宗钱皇后家的安昌伯,也亡故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崔元已感受过两回。
现在次子荫职锦衣卫指挥佥事,次女嫁给了平江伯。
崔元安慰了一下永康长公主,轻轻摇着头说道:“现在这个时机先离开京城,是好事。”
说罢他嘱咐道:“等会你就去告诉新蕊,让她这就回娘家归省。告诉舜卿,陛下若开经筵,让他能避则避。若陛下不主动提开经筵,他则万万不要出言相劝!”
刘新蕊是刘龙的女儿,嫁入崔家之后丈夫虽死,却也一直守节侍奉着崔元夫妇。
永康长公主疑惑不已:“充任经筵讲官是何等荣耀,为何要避?”
第45章 朝会前夕的暗涛
“我奉迎陛下一路回京,你觉得刘龙该不该听我劝?”崔元没多解释,“告诉他,不如凭他在翰林院中资历揽下编修大行皇帝实录的差使。咱们这位陛下啊,现在身边可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跟新蕊说。”
崔元点了点头,想起前几日快到良乡时陛下在象辂中跟他说的那些话。
陛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刘龙与他的姻亲关系,应该能从刘龙的态度中明白自己的立场。
经筵一开,诸多先圣之言岂非是引经据典教训陛下的最佳场所?
而皇帝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他若答应开了,那经筵就会是皇帝继续打压大学士及未来大学士的战场!
这经筵从来都不纯粹,杨廷和是必定得坚持与皇帝争许多事情的。他是首辅,这决定了他只能这么做,至少也要表现得在坚持。
如若不然,围绕在他身边的文臣们就将转而寻找新的人,让这个人出面帮他们与皇帝争。
没办法,一条条新政,一个个举措,背后都关系着真实的利益。
皇帝有皇家的利益,群臣有他们自己的小利益。
只不过这回不是太监得宠专横,而是皇帝亲自威压:那是太祖太宗时的情景,哪个文臣不战战兢兢?
崔元知道这些文臣是历经了多少代帝王,才让皇帝对臣下越来越礼敬有加。就冲这一点,杨廷和也得把经筵日讲当做一个重要的战场,尝试着驯服这个年轻气盛的天子。
而翰林学士最终仰望的也是内阁,经筵讲官、侍讲、诗读岂会不被文臣们劝说、拉拢,向皇帝讲些他“应该学”的东西?
崔元不希望刘龙栽在这里。
不是为了将来的权力什么的,纯粹只是因为自己儿子算是误了她女儿后半生。
祖训在上,他一个驸马都尉指望什么权力?
……
皇帝首次视朝的前一日,崔元及两个内臣率领兵部工部郎中各一及其他随员,再次前往安陆奉迎王妃宫眷。
许多勋臣国戚羡慕崔元,皇帝对崔元的信重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一天到了申时各衙门放值前,司礼监文书房的太监们又大规模出动了,前往户部和太仆寺归还账册。
皇帝把账查完了?
才四天不到,能查出啥?
未知的就是令人最不安的。
黄昏时分,张佐从内阁那边出来,先去了袁宗皋那里。
消息传出,举京震动:三甲同进士出身的袁宗皋以六十八岁高龄升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距离内阁只有一步了。吏部左侍郎上面只有吏部尚书了,而兼翰林学士自然就是加大学士的铺垫。
解昌杰憋闷得想吐血,他这个左长史还没等来任命,袁宗皋却先以这种速度高升了。
而与此同时,又有两波人马出京。
随后就是从中书舍人那边透露出来的:又批了两封奏疏下来,依某些言官和大臣所请,陛下遣人前往已经致仕的两个内阁大臣家中,请他们还朝任职。
一个是现年六十七的杨一清,一个是现年五十三的费宏。
都是以阁臣之尊离开朝堂的。
这意味着,一天之内有三个人都会在今年内随时入阁。
再加上之前定下的让王守仁进京,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这让杨廷和、梁储、蒋冕、毛澄和朝中其他官员怎么想?
……
四月二十七日天还没亮,午门外有资格参加常朝的官员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不同于大朝会和朔望朝会,常朝是议政的。
今天作为新君的第一次常朝,没有一个能来的朝参官缺席。
按照老规矩,朝参官是有牙牌的,在门禁那里也有门籍方便查验。
解昌杰仍然只是王府左长史,他还没有被安排新的职位。这并不是礼节性的大朝会,所以解昌杰来的资格都没有。
袁宗皋本就是正三品,他现在升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出现在午门外就成为了侯朝人员中的焦点。
几天时间里,他在京城轿子有了,随从也有了。
看着围过来问候的同僚,袁宗皋只是客客气气又开心地与他们寒暄着。
午门上的第三通鼓还没响,众臣还不用按照顺序排好队。
勋臣武将都在右掖门外这一侧聚集着,现在天气已经不再那么寒冷,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就没多少人在直房里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