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然是哪里也没有去,但也并不存在于此。
这个结果,可以说合情合理:无论那游客对荒原有多熟悉,荒原也终归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即便是天庭仙官都很少愿意在荒原久留,遑论凡人?游客虽然能一定程度驱使荒兽,却每次都要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而凤湖更是周边数百里范围内,荒兽最为活跃,灵机最为紊乱的地方。他带着一身创伤和疲惫躲到凤湖,本就是在生死的边缘游走,那么一招不慎死于此地,又有什么奇怪呢?
之后,杨天元再次以静州虚月为凭依,施大衍之术,去算游客的生死。而月相给出的结果,也基本上印证了他的猜测。游客的确已是死了,这场追逐战,已经到此为止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又出现了一个难题:杨天元追逐游客,并不是为了游客本人,而是为了他手中的印星宝玉。
那宝玉是平日里供奉在繁城天坛的国之重宝,布有层层机关禁制,以及许多追踪的术法。只是游客在盗走宝玉时,以秘术将宝玉强行隐藏了行迹——不然的话对方只要追踪宝玉,就能自然定位到他。
但是这种隐匿之术并非万能的。通常来说,唯有以自身为容器,佐以特殊的体质,才有可能屏蔽掉繁城的追踪。然而如今游客已死,这种屏蔽早该失效……那么为何宝玉的去向,仍不能被追踪到?
可能性无非两种,其一、游客被凤湖周边出没的异兽吞噬后,宝玉也随之进了异兽的肚子。而那异兽恰恰体质特殊,能够完美屏蔽繁城的追踪……此事虽然听来有些牵强,但地处凤湖,谁也不敢断言这幽深的湖水中究竟酝酿出过怎样的孽物,更何况凤湖的湖水本身也有极大的屏蔽功效。
所以接下来杨天元要做的,就是在这凤湖以及周边区域掘地三尺,将那私吞宝玉的异兽找出来开膛破肚。而只要对方不是原始洪荒时代的祖传异兽,那么即便刻意躲藏遮掩,在这片虚月映照之地,以他大乘至境的修为,也早晚能将其挖出来……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
其二、游客在死前已将宝玉摧毁……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对张进澄而言,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借助外部力量,以印星宝玉打开牵星台,然后从十万大军的包围中脱困而出,再之后联合内外力量,步步翻盘。但若是实在做不到,那么将宝玉就地摧毁,也好过令其落入太后之手。
只要没有宝玉,那么任凭太后一党调集多少万大军,多少大乘,也都休想打开仙人所筑的高台……更休想将新恒投诚的事情告知天庭。
凡间之声,上达天听的渠道一共就只有三个。国师本人开口、东都牵星台作法……以及最后一道隐藏在印星宝玉中的秘法。如今张进澄将自己封在牵星台中,几乎就等于把所有上达天听的路都给封死了。太后一党无论对天庭多么忠心耿耿,也都换不来天庭的片刻注视。
而没有天庭的力量,就不可能打破如今的僵局。而僵局若是继续持续下去……时间显然并不站在太后一方,至少,并不一定站在太后一方。而不一定三个字,无疑便是国师的机会。
所以,当游客判断自己实在难以逃脱,更遑论将宝玉带回东都救出国师的时候……将宝玉就地摧毁,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策。
“哎呀,所以老祖宗这绿信,果然只能当红信来看啊。”
看完信后,杨五逸不由发出无奈的叹息。
杨九重却说道:“至少杀了国师最为得力的心腹爱将,这已经值得一封绿信了。有那人在,我们始终都要面对出现最坏局面的风险。那人当初能在万军之中潜入天坛盗取宝玉,只怕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资源,这十万大军所组成的封印之阵,也要被他洞穿。”
杨五逸有些难以置信,却不在这等细枝末节上与兄长分辨,只是问道:“所以,现在咱们要怎么办?等老祖宗在凤湖挖宝归来,请他顺路来一趟东都,与总管尝试联手破开牵星台禁制?”
杨九重说道:“老祖宗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这次出山长达二十天,消耗甚巨,无论最终结局如何,都必须尽快回归北境洞天闭关调息。而且,从凤湖到繁城、东都,也谈不上顺路,实在没理由叫他老人家专程绕路。”
说到此处,杨九重忽而顿住,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隐约的灵光闪烁,却一时捕捉不及。
杨五逸却清楚地捕捉到了,目光在瞬间变得冰冷。
“凤湖……距离流岩城倒是不远。而且时间也差不多对得上,游客死,宝玉失踪,然后黎奉仙就亲率两千部众,跑去穷乡僻壤扎营……”
杨九重顷刻间就再次点燃怒火:“好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我这就要他粉身碎骨!”
杨五逸却连忙制止道:“二哥息怒,此事只不过是我牵强附会的臆测,并无任何实据。这种情况下贸然对星军主帅动手,实在得不偿失。而且即便他真和那宝玉有了牵连,事情也未必就没有斡旋余地。那人生性自私贪婪,只要对症下药,许以荣华富贵,未必不能让他将宝玉拱手奉上。毕竟那宝玉在他一介元婴手中,又能抵得什么用?”
杨九重欲言又止时,杨五逸已经拱手请战:“二哥,不妨就派我去桑郡走上一遭。无论黎奉仙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有信心将其一一破去,再将宝玉带回东都!他当年就不如我,如今更不是我对手!”
杨九重沉吟许久,方才重重点头:“好,那桑郡之事就由你全权处置!”
第494章 恭迎大驾
桑郡,流岩城。
伴随清晨的曦光映入城主府的厅堂,伏在桌案上的夏侯鹰眉头微微抽动一下,继而睁开了眼。
恍惚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居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继而,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焦灼燥意。
他紧咬着牙关,直视着桌上的文稿,低声说道:“阿仁,阿义,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不是说了这几天公务繁忙,每次最多小憩一个时辰,时候到了就要叫我起来吗?!你们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最后几个字时,话语中的怒意已俨然要化为实质,震得厅堂一阵摇簇。
他虽然完全不通争斗之法,但终归是半步元婴打底的修行高手,以神识动金丹时,单单是“威压”便有着实在的力量。
哪怕只是太平城主,认真起来也是可以抖擞官威的……而依照过去多年来的经验,每当他真的受不了下人们的惫懒而动怒时,这股怒火都能让一众护院的护卫兼仆役们屁滚尿流地爬来请罪。
虽然每一次,夏侯鹰都不会真的严惩他们,而是默默自行消化了恚怒,但至少发怒的那一刻,他的话还是有用的,作数的,足够镇压任何杂毛金丹。
然而这一次,一直到厅堂内的最后一道回响归于无声,他都没有见到那些惫懒却忠诚的护卫们跑来负荆请罪。
而厅堂外的院落中,几个隐匿的角落,正有数人不约而同投来略带鄙夷嘲讽的目光。
夏侯鹰不由叹息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府上的护卫们,早就被驱逐出去,各回各家了。如今为自己“看家护院”的,是黎奉仙特意从星军中抽调的“精锐”,每一个修为都有金丹圆满之境,再佐以一身扎实的基本功、威力强大的军用法宝……任何一人都能在不承受实质损伤的前提下,将原先那十余名城主护卫打得屁滚尿流。
理所当然,任何一人也都能轻易镇压徒具官威的夏侯鹰,何况流岩城主的官威,更镇压不到星军的将士。
只是,明明在自家城主府上,却要被一群丝毫不懂礼数的“兵匪”暗中鄙夷,夏侯鹰再怎么有涵养,一时间也不由气恼。
这黎奉仙在流岩城搞军管赫然是动真格的……不但用千人精锐将小城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分派了数支精锐队伍深入城中各处,以锐利的耳目监控全城,连他这本该为自己人的城主也没有放过!
夏侯鹰当然知道,这就是黎奉仙一贯的行事风格,当真是:哪怕有一刻不做坏事,都等同于挥霍生命。
而比起自己所受的窝囊气,夏侯鹰更在意的是城中其他人。
太平了几十年的流岩城可禁受得住星军的“军管”吗?那群兵匪对待堂堂城主都如此蛮横,若是如先前那红紫两位校尉一般,公然鱼肉乡里……虽然黎奉仙承诺能约束好手下人,但对黎奉仙的承诺,夏侯鹰实在不敢报以期待。
何况,哪怕星军真的能做到与城中人秋毫无犯。这严厉的军管,始终是极大阻碍了城市的正常运转。作为数十年太平的边陲小城,流岩城高度依赖“自治”,什么时候、什么人该做什么事,早就暗中铭刻在每一個流岩人的身体里了。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勉的本分的经营自己的小生活。
所以平日里他这太平城主才能优哉游哉地于城中漫步,时而去集市上买几张饼,一方肉;时而又在茶摊前和老板对弈。因为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他出面,人们自然就知道该做些什么。
但现在,所有的生产经营都被严格管控起来,维系数十年的日常不复存在,这数千人的衣食住行就只能着落到他的头上。
如何在城内外物资流通不畅的情况下,尽量高效利用已有的物资。如何在人们作息、行动严格受限的情况下,重新构建合作关系,保障生产流程顺畅……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何听取每一个民众的抱怨,再给予每一人以宽慰。这一切,就仿佛一盘被摔得粉碎的拼图,必须由夏侯鹰亲手一点点将碎片重新拼凑完整。
这两日来,他总览全局,几乎是用城主府中那即传即达的城主公告,手把手微操到每一个人的头上,方才勉强维系住了城市的日常。
也是因为他赫然是以一己之力,精细操控数千人,才会以堂堂半步元婴的修为,累到在桌案前昏睡过去。
当然,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劳累,大可放任自流。军管不过才几天,哪怕是民众再不适应,总也有办法自行调整过来……但他始终是放心不下,更忍耐不下。
叹息片刻后,夏侯鹰从一格抽屉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将其中药丸囫囵吞下,勉强化作滋养神识的凉意。而后借着这股凉意,他再次俯首案牍,准备开启新一天的城主日常。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呼吸微微有些不顺畅,喉咙中更是泛起一丝苦味。
这仿佛中毒一般的感受,让他不由紧皱起眉头,继而有些痛苦地咳嗽起来……同时心中更是警铃大作:这莫名的中毒迹象……莫非是黎奉仙打算趁上使不在,对自己痛下杀手了吗?
而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隐藏在厅堂外院落中的目光,属于某星军亲兵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锐利得仿佛一柄具有实质的刀子,迎着夏侯鹰的面门就直刺过来!
单单下毒竟还不够,紧跟着便是星军的招牌绝技打神刀!?
这一刻,夏侯鹰已全然不存生还的希望,他虽有半步元婴的修为,以及城主的官威,但是面对这种实质的伤害,却实在没有半分抵抗之能。而死前,他心中只觉得有些荒诞好笑。
黎奉仙……就这么想要自己死吗?只因为上使大人想要用他来作为日后牵制黎奉仙的人,于是黎奉仙就连几天时间都忍不了,便要不管不顾地对自己痛下杀手?
上使大人,选这等人为新恒皇帝,只怕后患无穷啊!
可惜,在最后一刻,他的心声也只能停留在心中,因为王洛并没有在他身边留下能随时交流沟通的手段……以至于他就连遗言都无法传达。
带着浓浓的遗憾,他闭上了眼。
然后就听到一个让他由衷反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那声音是如此恶心,又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即便已坦然赴死,夏侯鹰仍是第一时间睁大眼睛。
然后就看到黎奉仙那张凶恶的脸,正在他前面咧嘴露出冷笑。
同时,随着咚一声瓷瓶碰撞桌案的声音,黎奉仙在他桌上放下了一只药瓶。
“这是解药,不想死就吃下去。”
夏侯鹰心中有无数的错愕,但还是当机立断,打开黎奉仙的瓷瓶,从中取出一枚血淋淋的药丸,然后强忍着不适吞服下去……顿时腹中一片火辣,继而更是痛如刀绞。然而夏侯鹰却也在这一刻放下心来。因为在腹痛的时候,那股沿着四肢百骸蔓延的异毒,也被火焰一扫而空……这解毒药虽然副作用不小,但解毒的功效却毋庸置疑。
同时,在夏侯鹰体内毒素被迅速清除时,堂外也传来简短的兵刃交击,以及利器入腹的声音。
片刻后,一名身上染血的星军亲兵快步跑来,一脸郑重道:“将军,刺客已经伏诛了!抱歉未能活捉……”
黎奉仙摆摆手:“青旗军的断指死士,就算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捉到活口,你们就别白日做梦了。好了,下去收拾一下吧。”
亲兵连忙点头,而后身形闪烁消失。将这偌大厅堂重新让给黎奉仙和夏侯鹰两人。
此时,夏侯鹰也终于回过神来。
所以,黎奉仙真的是来救他的?而真正想要杀他的人,却是青旗军的死士?!
正在思考时,就见桌前的黎奉仙陡然竖起眉头,一脸狰狞地骂道:“你这听不懂人话的贱种废物,我应该早提醒过你,军管期间,一言一行都要严格遵守星军‘军规’,其中排在头三条的就有一条:不该吃的东西,不吃!”
说着,他探出右手,指尖如刀一般破开桌案台面,探入抽屉,将其中的还神丹药瓶抓了出来。
药瓶在他掌中破碎,破片顷刻间被灵火化尽,而余下的三枚药丸则在掌心里滴溜溜打转。
“张开你鼻子两边的洞,看清楚,你往嘴里送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鹰定睛细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飞速打转的药丸通体浑圆,色泽乳白,表面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像上等的玉石,和他平日劳心费神时拿来滋补的还神丹,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若细看,却能清楚地看到晶莹的反光之下,纠缠着极其恶毒的邪气!
其实,若刚刚他服药的时候,能稍稍认真一点,而非不假思索就吞下去,本不该看不出毒药和补药的区别。而且,这瓶放在桌案下的丹药,依照黎奉仙的军律来说,根本就不能吃。
军管期间,民众的衣食住行,无不在军律限制之内。夏侯鹰这几日的辛苦,多半都是拜其所赐——真要严格执行军律,城中数千人怕是有多半都吃不上饭了!所以这两日他一直在居中斡旋,极尽变通。
却不想,这变通二字,竟险些让自己殒命!
对此,夏侯鹰也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先向黎奉仙拱手行礼,由衷道谢:“谢将军救命之恩……”
黎奉仙冷笑:“言不由衷的道谢,听起来可真是刺耳。不过,料你这等满心偏见的酸儒,也绝没有真挚道谢的可能,所以我就姑且收下了。”
夏侯鹰闻言也是有些惭愧,却不愿分辨,只问道:“那死士是潜伏的青旗军?但是……为何要杀我?”
黎奉仙解释道:“对,是断指死士,找遍青旗军也凑不齐一百人的王牌暗子,之前在军中搜了几遍都没能将他抓出来,甚至连他是否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但我知道以杨九重的心思,必然会在我身边安插王牌,而既是王牌,这几日观察下来,多半就能猜到我们要做什么。而要阻挠,他唯一的下手机会,就在你这里。”
夏侯鹰有些意外:“我?”
黎奉仙冷笑道:“杀了你这个能统筹全城的人才,我征发城中的那些民夫和石工木工,怕是当场就要瘫痪,牵星台的进度至少要拖慢几成。若是再能侥幸以你的死,离间我和上使,那更是大计可成。所以,你这蠢货险些就坏了大事!”
夏侯鹰更是不由惭愧……但他也心知,黎奉仙在这个过程中,绝对也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可太乐见自己“险些坏大事”了!只要没有真的坏事,自己表现的越是狼狈不堪,才越是衬得黎奉仙英明神武!
不然,军中有断指死士的事,为何不提前说?对方可能刺杀自己,又为何不明言提醒?当然,黎奉仙可以找出许多说得通的理由,但夏侯鹰很清楚,他就是不愿。
不过,现在也不是和对方计较这些的时候了,他正起颜色问道:“城外牵星台……当真有效吗?”
两天前,两人与王洛共同定下后续的行动方略时。黎奉仙便提出,要在流岩城外建立一座规模小一些的牵星台。
因为这样才能让流岩城的军管更加合情合理,同时也更加能刺激到东都的杨九重。
理论上说,印星宝玉配合牵星台,即便不是东都的正版牵星台,也多少有几分机会,能将声音传至天庭。
机会只有几分,但黎奉仙断定,杨九重等人,绝对是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敢赌。
若是真被黎奉仙以山寨的牵星台上达天听,后续的一切就都不可控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天庭重新瞩目凡间,然后金仙下凡,法眼洞悉一切阴谋诡计而后拨乱反正,一切逆贼都烟消云散,而新恒国祚则能由此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