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丁哥也有失手的时候?之前教官一直跟我们吹他带过的学生里,有个直觉比狗还敏锐的,大家都被误导的时候,他却能死咬着真相不放……”
“哼。”
“后来教官又说,要我们尽量别学他,因为那种人立功快,死的也快……”
“滚!”丁哥飞起一脚,便将这出言不逊的碍事后辈踢去一旁,但沉重的心情也的确为之一松。
一整晚的徒劳……却也不算徒劳吧,能证明一个人的清白,总归是好事。虽然之前已经有多方势力为其背书,但多自己一份担保也不是坏事。
越是在紧要的时候,越需要小心谨慎地区分敌我。有时候,情报工作的价值不仅仅是找到坏人,也在于保护好人。能证明一个颇有才华的人的清白,好过因各种狗屁倒灶的理由令其蒙冤。
想到此处,丁哥便打算去见一下自己的上司,将自己这一夜的见闻总结汇报,再之后,便找个地方认真休息半日……只是刚要迈步,就听小贾好奇地问道。
“丁哥,你那画的是什么啊?”
“嗯?”丁哥闻言一愣,“什么画的什么?”
小贾伸手指向他的手臂:“应该是你画的吧?”
丁哥低下头,果然见到右手小臂上有一副颇为精致的图画,而画中则是……
“我草!?”此时,小贾也凑近前来细看,一看便是一声粗口,“丁哥,想不到你好这一口?!”
“……滚。”
丁哥也是面色阴沉,因为他此时也看清了,自己小臂上赫然画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半裸男人!虽然要害处有单薄衣物遮蔽,但整体尺度,放到女性向太虚绘卷里也堪称炸裂了!
自己什么时候在手上画过这东西了?!而且……啧,这画上的身材,着实有些好得过分啊!不,不是一般的过分,简直是一种艺术!
刹那间,丁哥的心神就被那画中人的肌肉线条所吸引。他本来颇有体修天赋,只是机缘巧合下才做起情报工作。但当年在兵院打下的扎实基础,还是让他很快就领略到了画中线条那巧夺天工之美。
那简直是一本足以参悟毕生的体修宝典。
而就在此时,脑海中,一道被灰尘埋没的灵光,忽然闪烁了那么一瞬。
一瞬间的幽光,却照亮了他那迷茫的脑海。
“对了,王洛……我要去找王山主!”
另一边,小贾已被前辈的一惊一乍给吓到了:“丁哥,你,你没事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丁哥却仿佛兴奋难耐,用力摇摇头:“不必,我要……先去找王山主了。”
“可是,王山主已经去月央了啊。”小贾有些奇怪,“你应该知道啊,他不久前应月央白家邀请,去那边验收定荒工作了。”
“白家……嘶。”下一刻,丁哥脑中一阵刺痛,仿佛有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弥漫而来,但他已经紧紧抓到了关键所在,立刻就做出决断。
“嗯,我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小贾有些放心不下,但还是点头道:“行,丁哥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谢了,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小贾眼前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丁哥,我可记住了啊,你可千万别赖账!”
“呵,臭小子,滚吧!”
——
送走后辈同事后,丁哥面色已隐隐发白,仿佛与什么无形的敌人作了激烈的角力,以至于走路都像是踩棉花……但接下来,他的步伐却逐渐稳健下来。
他离开了地下密室,绕上曲折的楼梯,来到了位于要塞一二层之间的一个隐秘隔空夹层,那是前线情报人员临时存放资料的地方。如今多被用于以查找资料为名的午休小憩。
丁哥的确是疲惫至极了,前去夹层打个瞌睡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当他走入夹层,看到那一排排以树脂、玉简、画卷等方式保存的资料时,却还是下意识地走到一个展架前,将一本朴实的纸质书籍取了下来。
灵山录……是今世的史学家,整理的关于旧世灵山的百科全集,并不算什么重要情报,摆在这里,更多像是一种词典性质的工具书。
丁哥捧起工具书,开始从后往前翻。
记得,与王山主同一代的灵山人中,也有一名姓白的女子,而她……
然而,就在丁哥即将翻开书页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一声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女子轻笑。
这夹层中,如今只有他一人,而他既不是女人,刚刚也绝没有笑!
第426章 先人之声
在听到身后笑声时,丁哥的脑海中,一切都豁然开朗。
所有的迷雾都在这一刻散去,真相一目了然。
“白橙?还是……白澄?”
身后的女子又是一笑,那笑声已格外熟悉,与碧波园中,那无形机关蜂捕捉到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加遮掩。
“丁南关,几个月来,能调查到这一步的人屈指可数。”
说话间,白澄已主动走到丁南关面前,那张清秀的脸蛋上,看不出丝毫被人看破身份的惊慌,同样,也没有将真相提前扼杀的得意。她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这位以一己之力洞穿层层迷雾,只倒在最后一关的情报人,目光中隐隐含着赞叹。
“你是在地下那间密室,意识到我的身份有问题的吗?不错,那里的确是我目前力量不及的地方……但是照理说,你应该没办法将秘密带出来才对,你是怎么做到的?”
丁南关闻言,不由好笑:“你既然都能算到我会来这里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如何维持的清醒?”
白澄笑道:“我当然知道,但我想听你说。也不要急着抗拒,反正拖延时间对你有利,你不妨多和我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恰好遇到有人撞进来,将我这幕后黑手当场拿下。”
丁南关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啊,那我就陪你说说话吧,但只有我说并不公平,咱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可以吧?”
白澄说道:“当然可以,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维持清醒的?”
丁南关毫不迟疑地作答道:“作为情报人员,我在两年多前,接受过一個很奇怪的命令,要求我们在怀疑自己意识不受控制的时候,要在脑海中,尽力锁定一个锚点,那样就能在关键时刻恢复清醒。”
白澄闻言,双目不由一亮:“哦?锁定锚点?祈愿?奉神?祭祀?唔,我大概明白了。但是两年多前,具体是什么时候?”
丁南关反问:“你真的是灵山录上的白澄?”
白澄笑道:“不完全是……好了,不要那么死板地计较一个换一个的规则,把我的问题回答透彻了,我自然也会为你解释地明明白白,不然咱们就算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也只是无效拖延。”
丁南关轻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同意了对方的条件,将刚刚的问题一五一十解释出来。
“具体时间,是新仙历1202的8月10日……”
白澄却听到此处便豁然开朗:“哦,也就是王洛苏醒前的三天,看来此事的确是我的好师姐的安排……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防备我,不愧是师姐,我输得不冤啊。但是,呵呵,以灵山为锚点,一旦思及灵山,就可以压制障术,一定程度唤醒理性……这是旧日仙道魁首亘古不变的神通,尤其对于我这种承旧世之道的人来说,欺瞒灵山,天然就要多费些力气。师姐用这招对付我,也算巧妙。但是,即便提前有所防备,灵山锚点终归也不过是一招闲棋罢了。若是能趁我不备,倒也还好,但在我已经捕捉到你的情况下,你却依然能强行唤醒理性,这着实不简单呀。”
说着,白澄忽然张开手,只见掌心里一阵电弧缭绕,而后露出一个漆黑的小点。丁南关看得分明,头皮简直为之发麻。
那是关小河的无形机关蜂!
理论上就算是元婴巅峰之人也难以察觉,碧波园的重重法阵也无从阻拦,凝聚了南乡天工机巧巅峰工艺的无形机关蜂……居然被她捏在手里!
“很有意思的小玩意,思路颇为新奇,可惜对于化神以上的修行人而言是无效的。它躲在墙角偷听时,简直像是在我眼前放闪,让人很难不顺藤摸瓜,摸到你这个小家伙身上。然后,当我锁定到你的时候,师姐为你准备的锚点小术,理应是接近无效的……所以,你能清醒过来,靠的又是什么呢?”
丁南关闻言,却不由茫然。
于是白澄也就了然:“原来你也不知,看来只是些许意外,小家伙,你最近的运气,应该很好吧?”
丁南关默然以对,良久后,才竭尽全力,颤声说道:“之前,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完整回答过。”
白澄一笑:“哦,也对,刚刚我自顾自说了那么多,却忘了正题。你问我是不是白澄,那要取决于你如何定义白澄。那个收录于灵山录里的白澄早就不复存在了,而天劫之后,继承了白澄的记忆和修为,却化荒的人,究竟算不算白澄,就取决于你怎么想了。好了,我想我的回答应该足够好了,所以接下来还是我问,你……”
话没说完,就被丁南关抢着上一个问题,答道:“没错,我最近运气的确很好,大概是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男欢女爱更是心存蔑视,而这样的心性……应该正合你的意。”
被这么抢白,白澄更是忍俊不禁:“好有急智的小家伙,赖皮也耍的漂亮。好,我就算你答了吧!那么接下来还是你问,随便问吧,什么问题都可以,我会照实作答的。所以你最好认真思考措辞,这样,才有机会给战友留下最有价值的遗产。虽然,我倒是不觉得你有机会能给人留下什么。”
丁南关闻言,又是长出一口气,气息中却隐隐有铁锈味道……面对传说中的人物,他必须燃烧气血,才能有说话的力气。
而现在,哪怕是燃尽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你的别离之毒,要如何破解?”
这个问题,却是当真让白澄一愣,随即便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家伙,实在太有趣了。这是个好问题,但也是个很蠢的问题。如何破解别离之毒?想理解这个问题,要先理解什么是荒毒?严格来说,荒毒并不是毒,而是仙法,是神通,是君臣秩序,是我们天之左的大律法。而所谓别离之毒,则是我以仙躯残心划定的,独属于白澄个人的律法。所以,你想要的答案很简单。杀了我,这别离荒毒自解,又或者你们拥有更胜我一筹的调律神通,能在律法层面将我强压下去,那也可以。只是,想要用天之右的调律术来调天之左的律法嘛,上一个这么尝试的人,现在还在孽土幽壤里沉沦着。”
说完,她垂下目光,看向丁南关,却见对方已被这短短几句话,惊得骇然无语。
于是白澄有些许失落。
“听不明白吗?真遗憾,我难得给人讲解得这么细致。那么,简单一些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其实,虽然你们将我的仙法贬称为别离之毒,但是,并非所有中毒的人都蒙受了损失,反而有人从中受益良多,不是吗?这其中的规律也非常简单,我并没有刻意设置谜题难关,你们应该是从最初就一目了然的。呵,痴情者死,薄情者生,有情人终反目,无良徒得逍遥……所以,只要遵守这个规则,作一个烂人,这别离之毒,对你们而言就非但无损,反而是如同大律法一般的良性庇护。”
白澄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探着身子,不断捕捉丁南关那本能躲闪的目光,尝试令两人四目相对。
她如今的形貌依然清秀活泼,令人见之就不由感到亲切,言辞语态也颇为温和,不含半分压力魄力。但是,她每吐出一个字,丁南关都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在被人用力握攥。
疼痛尚在其次,那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感,却堪称致命,让他恨不得立刻蜷成一团,低声呻吟,再不理会外物变化。
他不怕死,早在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手的掌控时,他就完全不对幸存生还抱有丝毫期待了,这也是一名老情报人应有的判断力……
面前这位女子,是白澄,是与尊主鹿芷瑶,灵山当代山主王洛修行于同一时代,一度登天的真仙人!是理应在天劫之时就随天庭一道不幸陨落的传说!
与白澄相比,就算是如今的祝望国主,也不过是化形成人的小小灵宠,区区丁南关就更是形同蜉蝣……
何况,就算对方只是个假借逝者之名的冒牌货,她也已经用不可思议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本事——孤身一人,穿越重重阻碍,来到山垒要塞的夹层之中,肆无忌惮地与自己在此滔滔不绝地对话。这样的本事,是不是白澄本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落在这样的恐怖之物手中,死亡,早就不是最严酷的结果。
被扭曲意志,堕落魂魄,亲手摧毁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事业才是。
丁南关作为情报人员,接受过非常严格的训练,理论上就算最专业的的审讯官也休想从他嘴巴里或者脑子里撬出任何涉密的情报……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白澄,他很清楚自己的所有秘密,对方都唾手可得……
……了吗?
另一边,白澄见自己几次探头,都只让眼前小家伙浑身颤抖地别过头,便无奈耸了耸肩,不再逗弄手头的猎物,而是轻声说道:“当然,我知道,你实际想问的是,有没有什么取巧的办法,比如一句口诀,一件法宝,一个特殊的阵眼位置……很遗憾,这样的诀窍并不存在。想要解毒,就堂堂正正来战胜我吧。毕竟,我也是堂堂正正踏入你们的主场的……好啦,我回答完毕啦,咱们的问答环节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说完,白澄便扬起右手,一道暗淡的光华在掌心绽放。
刹那间,丁南关抬起头,目光与白澄笔直相撞。
“等等!我还有问题!”
白澄暂时停住手,脸上笑容更为玩味:“可是,我没有了呀?”
丁南关紧咬着牙关,宛如嘶吼:“你没有问题,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提问的代价!你的神通并不是什么别离之毒,而是等价交换!你要做成一件事,就必须先做一件与之相反的事!所以你才要与我一问一答,所以你破坏一桩姻缘的同时,还要成就一个烂人,你……”
“好啦好啦,别吼了,外面听不到的。”白澄说着,轻轻点了下头,于是丁南关燃尽一切的嘶吼便戛然而止,他张不开口,发不出声,甚至没法让真元自由流转。
“机智果决是种美德,但反复上演太多次就没意思啦,何况你也不是急中生智,只是病急乱投医。”白澄说着,却又是忍不住笑——她仿佛天然就是个爱笑的女孩,每一个笑容都真诚又美好。
“当然,我承认你刚刚的灵感很有意思,等价交换……师姐以前很喜欢提这个词,用法也和你刚刚讲得一般,任性不讲道理。破坏姻缘的代价是成就烂人?你是怎么想的?”
取笑之后,白澄却熄灭了手中的暗光,神态也变得更加坦诚。
“当然,在这里和你一问一答,也的确是有理由的。其一,有些话,还是说出来的感觉更好些,而诗诗姐虽然是好姐妹,但很多话还不能对她说。其二嘛,你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应该记得两年多前,茸城有位资历实力都在你之上的情报界前辈,不幸陨落吧?”
丁南关闻言一愣,继而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