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万清茶啊……
看着杯中那清澈无暇的茶水,王洛先是微笑,继而嗤笑,而后更是大笑出声。
笑声中,在场名宿无不愕然。
一位波澜庄的主事皱眉问道:“王洛,你笑什么?”
王洛不予理会,更不收敛自己的笑声,只是轻轻垂下目光,看向余小波。
这是第一次,他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赞赏。
赞赏余小波在最后的最后,终于想出了一招妙棋。
面前这杯茶,或者说这一壶茶中,被他添加了些许他自己的屎尿。
些许秽物,自然抵不过万清茶的净化功效,因此茶杯和茶壶中都没有任何秽物留下,茶水乃至茶香都依然无暇,余小波一杯茶喝下去,自产自销的倒也痛快。
但王洛若是喝下去,性质却又不同。
哪怕已经经过万清茶的净化,已不存在任何污秽,但污秽存在过的痕迹却不会消失。
万清茶的确是神异非凡,但它的净化能力也是有极限的,总不可能一片茶叶就能净化掉墨州血河。
每净化一点毒素和污秽,茶香都会有些微的损耗,而这点损耗,能瞒得过这些几乎不曾见识万清茶的后世人,却瞒不过曾经与宋一鸣师叔系统学过茶道,将万清茶当白水喝过的灵山人。
当然,理论上说,无论余小波在茶中加入了什么,既然已被净化,似乎就没有再计较的必要……但此时此地,在一个无比重要的“仪式”的末尾,喝下曾被污秽亵渎过的茶水,这本身也将构成一个全新的仪式。
一个名为八方削福阵的仪式。
王洛并不懂八方削福阵,更没看过它的阵图,但即便间隔千年,历经天道变迁,仙之一道上,仍有许多道理是相通的。
要想削掉一个人的福缘,再没有什么比当面羞辱乃至亵渎,更加有效的了。这杯茶喝下去,余小波那沉寂的八方削福阵,恐怕立刻就会复活,然后……
王洛并不觉得自己身为灵山山主的福缘,真的会就此被削除,但这件事的重点也不在于此了。
重点在于,他真的已经腻了,对这种三番五次的无能挑衅腻味透顶。哪怕余小波最后终于整出了令他赞许的好活儿,也于事无补。
王洛从来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游戏。
所以到此为止吧。
于是,王洛在漫长的笑声之后,摇了摇头。
余小波心头一颤,故作愕然地问道:“王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请务必明言,但凡力所能及,我一定……”
王洛摆摆手,却是从白衣中取出一只沙漏,摆在了地上。
“这是我前几天自己随手做来,给一个台子作倒计时的小玩具,就送给你当礼物吧,这壶茶真的还蛮精彩的。”
说话间,琉璃中的细沙以相当缓慢的速度流淌,从流速来看,距离计时完成大概还要一天以上的时间。
这个计时,有何意味?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洛虽然没有说,但在场中人,却都隐隐有所悟:这是王洛在给余小波的生命作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前,建议你还是回书院暂住,不然我的土木工程似乎就没意义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王洛便要转身离开,那白衣背影,已是杀意凛然。
“等等,你究竟有何不满,最好还是说个明白!”
餐桌上,白向礼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一道无形的波纹自额心处扩散开来,元婴级的神念顷刻间就锁定了整个空间。
王洛的身形为之一滞。
“想走可以,把话说清楚再走,事情做到这般地步,你还要怎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不要太过贪得无厌!”
王洛却只是笑了笑:“神念锁用得很漂亮,可惜……”
说着,他身边忽而点亮一道金光,飞升录跟随神念运转从虚空中跃出,而后激活了一个不久前才解锁的山主神通。
回山。
下一刻,王洛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白向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神念锁看似简单,但以元婴级的修为催发出来,便是同为元婴的对手,也要认真应对。就算能破开空间枷锁,也绝不可能像刚刚那般轻描淡写。
仿佛那一瞬间,他已经脱离了空间的桎梏,行走于无间虚空之中。
而那绝不可能是一个连金丹都未凝结的年轻人能运使的神通!
另一边,韩行烟却是面色铁青地来到余小波身旁,一耳光便将他抽的倒飞出去,半边嘴巴里满是碎牙。
“你在茶里加了什么!?”
余小波倒在大堂一角,脸上的表情已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只从破碎的口腔中,隐约挤出一丝扭曲的声音。
“没错,我一定能赢……”
第142章 挣不脱的束缚
飞升录的金光包裹下,王洛倏地出现在厚土殿前。
脚步踏上那肥沃而厚实的土壤后,年轻的山主不由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无视任何桎梏,瞬息间腾挪百里的神通,施展起来并不容易,以他此时筑基境界,几乎全靠飞升录牵引,才勉强能驾驭得住。而如此依赖外物的代价,则是两千枚付费灵叶瞬间消失。
等于两天的辛勤劳动付诸流水,或者20本太清望月术焚于一旦。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但在当时一众名宿的环绕之下,这也是唯一的脱身办法。
王洛没有兴趣和白向礼等人解释究竟,一来他并没有过硬的证据,以茶香反推下毒,毕竟是只属于他这个古修士的独门绝活,很难取信于他人;二来,就算给一众名宿们解释清楚了,又能怎样?他们会代王洛出手,将跳梁小丑当场抹除吗?
无非是将余家少爷严词责骂一番,然后给王洛的赔礼单上追加几行文字,最后再端上一杯新茶,由十几双眼睛共同注视着,瞪视着,要他喝下去,以确保茸城的大局仍是安定可控的。
余小波敢在道歉仪式的最后关头玩这一招,不就是因为他算定了,在已然失势的情况下,即便再怎么恣意妄为,也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了吗?
所以王洛当然多一个字都懒得与同桌的名宿们废话,直接以飞升录的山主神通回了灵山,踏上了他忠诚的牵星台。
此时,高台已被厚重的血色浸染,那颗闪耀于西方的星辰正不断释放着冰冷的杀意,又被牵星台转化为可用的算力。两日过去,这份算力仍充盈如初。
以至于它不但快解开了书院的戒武令,还顺带帮王洛推演完成了一道残缺的术法——那道术法,王洛并没有完整的传承,只是以身受法后,根据天生道体中留下的痕迹,反向推演,得了几分灵感。
而这些灵感,经过牵星台的算力浇注,就逐渐恢复了其完整的形态。
此时,关于那道术法的知识,正被遍布高台的血色,凝结为一颗丹药模样,安静地漂浮在高台上。
王洛此时回归厚土殿,简直来得恰到好处。
“还有一天多,我便顺带熟悉一下这门新术法吧。”王洛踏上高台,伸手摘下血珠,一口吞下。
刹那间,便有漆黑的血液从他七窍中流淌出来,
药力之迅猛,更在预期之上……
本以为只凭身上留下的些许残痕,即便有牵星台相助,也最多复原一招半式,但这颗血珠中竟似隐隐包含了半套知识体系!
名为降咒的知识体系!
——
在王洛消化血珠时,采翼轩内则是一片混乱。
王洛的倏然离场,还有韩行烟那果断的耳光,让在场许多名宿都感到自己果然年事已高,大脑跟不上现实运转。
我是谁,我在哪儿,到底发生什么了?
所幸名宿们虽然年事已高,却还知道不懂就问。
“韩堂主,到底怎么回事?”
白向礼强压着心头怒火,询问韩行烟。
韩行烟却喟然叹息道:“还能怎么回事?无非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她便张开手,将墙角瘫软的余小波一把抓了回来,而后扯开他腰间的储物袋,手指一划,便将这极其坚韧的织物划开一道豁口,一堆奇珍异宝和图谱书册从中流出。
韩行烟一眼就锁定了八方削福阵的阵图。
她取过阵图,将其摆在餐桌上,张开的图谱立刻吸引了一众名宿的目光。
能成为“名宿”,即便年事已高,头脑已绣钝不堪,但修行的基本功显然都还算扎实,在场有一半人都从阵图中看出了问题的究竟。
本该被冻结的阵法,竟依然维持着运转,而且分明是在酝酿杀招,行凶在即!若在联想到那杯万清茶,以及韩行烟那句“你在茶里加了什么”的喝问,事情的轮廓便隐约成型。
当即,叹息声,叱骂声便不绝于耳。
“余小波你这畜生是想害所有人名声扫地吗?!”
“我们好心为你和解,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而对于这来势汹汹的声讨,余小波的选择也很直接,他脸上挂着一丝扭曲的笑,而后一口血吐出来,头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对此,名宿们自然更是恼怒,但对着一个彻底摆烂的小人,再多的恼怒也无济于事。
“白老,之后该怎么办?”来自书院的孟教授问道。
白向礼一声冷哼:“何必问我?我是来见证道歉和解的,不是来见证小人挑衅作死的。之后该怎么办,还是请韩堂主来回答吧,你们理律堂真是教出来个好学生啊!”
韩行烟叹道:“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此人。”
这句话让一众名宿不由一怔,继而恍然。
余小波固然是万恶之源,但今日这盛大的演出,是为余小波准备的吗?显然不是,这场演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稳定王洛,让他不要在这个敏感时期惹出事端。
却不想王洛一路配合,却是余小波节外生枝。
孟教授于是提议道:“既然如此,还是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再次向王洛致歉吧,条件可以开得再优渥些,至于余小波,让青萍司的人来?”
总督府一位身穿红衣的中年人不由摇头:“青萍司的人来了能做什么?他只是在茶里加了连毒也不是的东西,定他故意伤害都做不到,只能说一句侮辱他人,关个一两天就放出去了,没意义的。”
“他以阵法害人啊。”
“大律法的事,就不归青萍司管了啊。”
“这个时候你还要推诿责任?”
“是你们书院的责任吧?这阵图难道不是你们书院的教授帮他画的?”
韩行烟耳听得名宿们居然就在饭桌上开始争执责任归属,心中更觉得烦躁荒唐,同时余光瞥过地上的沙漏,心中忽而飘过一阵寒意。
这个倒计时……王洛不会是来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