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马仔立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而此时张胖子当然也威风不起来,只是瞪了秦钰一眼,就大摇大摆地转身走进不远处一间装潢华丽的小铺里。
王洛有些好奇:“那铺子是干什么的?”
秦钰却没有回答,而是瑟缩地说道:“我,我要去上班了。”
王洛转回头问:“刚加了夜班,还被折腾到青萍司来,你都不休息一下?”
秦钰再次咧出扭曲纠结的笑容:“不,不必了……我先告辞了。”
看着小老头佝偻而蹒跚的背影,王洛只觉得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过,正如秦钰还要上班,王洛也有正事在身——他还得催办自己的建木之种呢。
——
轻车熟路地在白衣女子那里报道后,王洛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今天轮值的还是沙爽前辈……我刚刚递了个催办的条子,但那边完全不给回应。”
王洛皱起眉头,目光转向白衣女子身后,那面墙上印着青萍司的工作守则,尽忠职守,执律为民的字样在闪闪发光。
“所以,他因为对南乡的歧视,便公然违背工作守则,践踏他人权益,这样的人居然能在青萍司正常任职啊。”
白衣女子本不愿多说,但见了王洛的手臂肌肉,便轻声解释说:“沙爽前辈是正经书院出身的精英派,虽然得罪了上层没法晋升,但被发配到这个小白楼后,他不故意搞事,只是消极怠工的话,我们谁也拿他没办法……好在有轮值制度,等上几日,换下一位来,事情很快就能办妥的。放心,沙爽虽然经常有意刁难人,但还不至于为了刁难人给自己多加班,时间到了他会去休息的。”
虽然白衣女子已经在诚挚安慰,但王洛听了,却只感到更加荒谬。
这沙爽是什么天灾吗?还非要等天灾过境,才能享受一个人的正当权益?
不过考虑到自己如今申办的南乡飘泊客的身份,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凭空杜撰的,也谈不上特别理直气壮,王洛也就暂时不予计较了。
“好,那我先等一等。”
结果才一转身,就看到个熟人。
一位白衬衫、灰坎肩的老人,正温和地冲他摆手打招呼。
“孔璋?你也来办事?”
老人笑道:“昨天的手续只办了一半,今天来办剩下的一半,你呢?沙爽轮值没那么快吧。”
王洛说道:“还是他,所以建木之种还是下不来。”
“急不得,青萍司的植木使轮换很慢,而且沙爽最近心情不好,很有可能故意延长自己的轮值期,来恶心你这样的南乡人。运气不好的话,卡上一个月都有可能。”
王洛问:“运气好呢?”
孔璋一怔,而后失笑:“运气好?那可以祈盼着沙爽行功出岔,走火入魔,不得不请病假,那青萍司就要尽快让下一任轮值的植木使就位了……”
话音刚落,忽然二楼跑下一位急匆匆的年轻白衣,来到一楼一位资深青衣身旁耳语一番,青衣面色一变,招来工作手册,在上面写下了最新的工作指示。
片刻之后,所有负责接待的白衣都收到了指示,面色各异,其中与王洛最熟的那位女子,犹豫了一下,悄悄冲王洛招了招手。
“刚刚得到消息,沙爽前辈不知怎么,行功出岔,走火入魔,连道心都出了裂纹。刚好接班的植木使就在这里,我已经给你申请加急办理,待会儿你就可以去领建木之种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孔璋,只有目瞪口呆。
“你这个运气,不,你这个真的是运气吗?!你不会是什么金鹿厅的巡察使来微服私访的吧?!”
王洛笑了笑。
“好吧,就当真是运气,那你有这么好的运气,何必还去给人打工呢?天底下任何一家赌场都是你的私人钱庄。”
“我师姐不让我赌博的。”
“……家教真好啊。”
第21章 每一个光头都可能是隐藏的高手
拥有良好家教的王洛,非常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建木之种。
过程非常简单,等叫号,上二楼,对轮值的植木使说你好,待对方确认身份无误后,伸出手,由植木使连接大律法,然后一颗晶莹剔透如翡翠般的种子,就会从虚空降临,沿着手臂融入血脉之中。
整个流程不超过十五分钟,考虑到新接班的植木使是个如语杼一般,和善而健谈的南乡人,拉着王洛聊了十分钟的南乡轶闻,实际用时可能不会超过五分钟。
而拥有完整的建木之种,就意味着王洛是得到了大律法认证的祝望国民,一个被文明世界拥抱的南乡飘泊客。
按照植木使的说法,在如今这个时代,南乡飘泊客的身份,很多时候反而比南乡本地人在求学、就业时更为有利。
“当然,具体的就业情况,我不是专业人士,也说不太准。所以推荐你去太虚照堂,找茸城福仁司的堂口,那里会第一时间更新各种招聘信息,很适合你这种刚刚来茸城安家立业的有为青年。”
“不过,你既然刚刚才拿到建木之种,此前应该还没在太虚登记过。临时访客必须要有正式的太虚行者陪同,才能度太阴河。所以你还要先去太虚小站办理登记。这种小站在茸城有很多,最近的一个,就在这栋小白楼迎面那个丁字路口的左数第二个店铺。那边一般还会贩卖离神散,你按照预算购置就好……”
植木使深信王洛的老乡身份,提的建议贴心而细致。
王洛认真道了谢,离开小白楼,按照植木使的指点,果然在路口左侧看到了一家花枝招展的店铺。
很有些眼熟。
不久前,金发碧眼张胖子,就带着自家三个马仔,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进了那家店铺。
而此时,店铺内正传来张胖子志得意满的笑声。
“哈哈哈哈,赤柱武神是我的了!下次帮派战,你们等着被我斩草除根吧!哈哈哈!”
然后便是一个悲愤交加的斥骂声:“张胖子你要不要脸!?这张卡是我们先订的!”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让王洛耳朵一动。
张惇?
另一边,张胖子笑声未止,身后马仔们已经怒道:“张胖子也是你叫的?!”
张惇怒道:“我也姓张,怎么不能叫张胖子了?!”
“你这穷鬼也配姓张?!”
“草泥马!”
当王洛赶到店铺时,看到的就是一场污言秽语的乱战。
一边是张胖子和三个马仔,另一边则是张惇和两个穷酸小伙伴,店铺内还有三两个散客,正斜倚着柜台和老板一起看戏。
显然眼前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已经并不算新鲜了。
而见到王洛进来,张惇一脸惊喜:“王哥,你来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哥?
王洛问题还没出口,就见张惇眉头一竖,伸手指着张胖子的鼻尖,硬气十足地说道:“张富鸿,这下你完了!”
张胖子一愣,看看王洛,再转回头看看张惇,冷笑道:“我完了?什么意思?你还找了别的赤柱武神卖家?醒醒吧,现在我也有赤柱武神,你们就算买了又有什么用?”
而后笑容一敛,露出警惕之色:“等等,你们该不会是准备买【真影大帝】吧!?”
身后马仔连忙提醒:“张哥,真影大帝一张卡至少几十万灵叶,还有价无市,那几个穷鬼怎么可能买得起?他们为了买一张几千灵叶的赤柱武神,都要倾家荡产了。”
张胖子这才转惊为喜:“说的也是,真影大帝连我都买不到,这帮穷鬼凭什么!?哈哈,一张赤柱武神都当个宝,还要集资、借款,这么穷还玩什么飞垣录!?说实话,其实我根本不差一张赤柱武神,过几天的帮派战,有没有这张角色卡,我碾压你们都易如反掌。这次特意来截你们的单,也是方便你们早点放弃无谓挣扎,别在玩不起的绘卷里浪费钱了。”
说完,张胖子便带着厚重的笑声扬长而去。
张惇等人则咬牙切齿,作无能狂怒状。待其背影远去,张惇来到王洛身旁,正色道:“王哥,这次无论如何,都请你帮帮我们!”
“助人为乐是无妨,但你至少要先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惇连忙解释道:“王哥,昨晚不是说我们要在《飞垣录》打帮派战吗……对手就是那个死胖子!他爹是石街的大老板,钱多的要命,石街东头的肉厂就是他爹开的。他平日里总是仗着钱多欺负我们。这次也是,我们本来找到了一个愿意卖【赤柱武神】角色卡的卖家,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消息,跑到这里提前出高价买走了!”
王洛点头道:“所以你们要我帮忙声讨无良卖家?”
“呃,那倒也不必,虽然卖家这事做得不厚道,但这种角色卡的现实交易,本来也没有特别严格的规矩,价高者得也没有错,谁让我们出不起那么多钱呢……”
“可惜我也没钱,让你失望了。”
张惇急道:“但王哥你不是抽卡必中嘛!那【赤柱武神】虽然炒得厉害,其实也就是一般的千里挑一的武将卡罢了。凭你的手气,抽个万里挑一的【真影大帝】、甚至是【血魔十三】,我们帮派战就能反败为胜了!”
而没等王洛回复,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呵呵,反败为胜?你们就算反败为胜又能怎样?太虚绘卷里赢了张胖子,就能变得比他更有钱吗?”
张惇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只见是个身穿白上衣、黑长裤,约三十岁的男子,文质彬彬,脸上挂着淡漠的傲气和不悦。
而他身后的一名穷酸小伙伴,陡然涨红脸:“哥!?你怎么来了,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没我事?你出的那一千灵叶份子钱,不还是我借给你的?我本来还好奇你忽然借钱,是准备拿来作什么,就一路跟来,却不想居然是为了和人家在太虚绘卷里争个虚名!”
“虚名不虚名的……那也是我们的事!”
“我是你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男子厉声反驳,而后又沉声道,“我也不跟你提什么长兄如父的废话,咱们就事论事。你们和那张胖子斗气有什么用?在绘卷里赢了他,能赚一枚灵叶吗?恰恰相反,你们为了赢他,甚至要四处找人凑钱!一张强力角色卡,对他来说只是零花钱,但对你们来说呢?你找我借一千灵叶,要多久才能还清?而且就算赢了这次,下次呢?你们前期投入的资源越多,落败的那一刻,损失也就越大!”
这番道理讲下来,不单他的弟弟哑口无言,就连张惇和另一名一道玩《飞垣录》的垣友也面露动摇,宛如道心将破。
白衣男子见此,面有得色,咳嗽一声,又朗声说道:“咱们有句老话,叫作玩物丧志,太虚绘卷虽然瑰丽缤纷,却最能消磨人的斗志。大家都还青春年少,切不可自误!”
说着,他又转向了一直看戏的店老板,正色道:“老板,我知道经营太虚业务,是你生计所在。但我不得不说一句,即便是生计也有高下之分,挣钱也有体面不体面之分。给太虚绘卷作交易平台,就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店老板被说得一脸懵逼,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我一个无关路人,真是躺着也中箭……行吧,既然要拉我下场,那我也就讲上两句把。”
说着,店老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使之更显锃亮,甚至晃得白衣男不由眯起眼。
“先做个自我介绍,鄙姓罗,罗晓,这家太虚小站的老板,阁下又是贵姓?”
白衣男眯着眼睛,傲然道:“免贵,顾帆,兴澜地产高级文书。”罗晓闻言一笑:“兴澜地产,那可是大企业啊,能在那里任职高级文书,在石街的确可谓是人上人了,难怪一番话说得这么居高临下。可惜,终归只是何不食肉糜之论。”
顾帆也不气恼:“还请赐教。”
罗晓说道:“你刚刚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正论。没错,在太虚里变强,影响不到现实。无论帮派战胜负如何,张富鸿都是石街有名的富二代,而张惇等人只是日结工……但是,假使日结工们不玩太虚绘卷,甚至假使他们把玩绘卷的时间都拿去工作、奋斗,就能变得比张富鸿更有钱了吗?”
张惇闻言苦笑道:“我是我们三个人里工钱最多的,日结六百,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一万二三(此时顾帆露出明显惊讶且动摇的神色)但就算辛苦十年,不吃不喝,也比不过张胖子过一次生日领的红包。”
老板又说道:“毕竟张胖子的爹张俞,在石街基本是当之无愧的首富了。但如果放到整个茸城来看,张俞应该排不到前二十,在祝望则排不进前一百……跟那些真正的有钱人比,张俞也只是小人物。而我们,我们又算什么呢,不过是蝼蚁之辈罢了。不单单是比财富、比地位、甚至比修为比能力,我们都形如蝼蚁!”
“那张富鸿在蒙学院里根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可张俞给茸城书院捐了五百万灵叶,就能让儿子进外院,得以凝丹深造。放到过去,咱们看了那金发碧眼的胖子,还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张真人呢!”
“而比张富鸿更豪横的富家子弟还有数不胜数!他们眼里,整条石街都只是大块的垃圾!石街中人即便再怎么努力工作、修行、生活,也始终只是蝼蚁,别说和他们同台较量,就连抬头仰望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在太虚绘卷里,我们是可以较量的,甚至有机会赢!”
“那么,为了赢,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胜利,花些钱又算什么呢?这些钱能换到一个相对公平的较量机会,已经很超值了!何况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象征着我们努力为这个世界贡献过力量!”
“没错,就算这次帮派战,张惇他们侥幸赢了,下次,下下次,张富鸿肯定还是能砸钱赢回来。但只要赢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对我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也是值得铭记永久的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