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秋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是在这条走廊,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他和厉明深聊天畅谈。厉明深见证了他的脆弱,抚慰了他的不安,许下了对他的承诺,也让他确认了感情。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梁暮秋的心脏就不可控制地抽痛。
厉明深也并不好过。
他完全能理解梁暮秋的愤怒,原打算梁暮秋气消了再解释,谁知梁暮秋转完账直接将他拉黑,等他回复时只收到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微信拉黑,手机也打不通。
厉明深料到了,比起这些他更担心梁暮秋的情绪,想起许久未登录的那个小号,给梁暮秋发了信息,试图从字里行间推测出梁暮秋的状况。
回复的语气还好,但厉明深知道,明先生对梁暮秋来说只是客户,他不可能对对方展露真实情绪。
厉明深很少后悔,也很少遇事不决,在这次的事上,他两样都占了。
情绪不可避免地带进了工作里,厉明深似乎又回到从前,办公室气氛冷如冰封,周围人都小心翼翼。
下一步怎么做,厉明深也没有头绪,只能先埋头处理公事,然而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梁暮秋。
睡觉时,喝水时,走在路上时,在文件上签名时,不分白天黑夜,甚至会议室里开会,上一秒他还说着话,毫无征兆地突然想到梁暮秋,之后就忘掉了下面该说的内容。
整个公司的高管都在看他,他表情空白,大脑像是被抽空,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悔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并非一时难自禁的情话,也并非为了得到梁暮秋宽恕的筹码,他是真的爱上了他。
那句“我爱你”全然发自内心。
梁暮秋单方面切断联系,厉明深只能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他的状况,他找到了民宿的网页,看到有新房客入住后的评论。
评论里晒了图,房间布置一新,是他住过的房间,但属于他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
新房客留言说:【老板真好,去村口接我们还下厨,我们找不到地方还亲自开车带我们去玩。】
厉明深忽然意识到,梁暮秋正通过这种方式忘掉他,慢慢地回归原来没有他的生活。
他原先觉得梁暮秋性格温和,耳根子软不懂拒绝,这样的人爱得单纯热烈,为爱可以不顾一切。一旦他决定不爱了,会比任何人都要果断抽身。
这件事是他错,错就要认,就要弥补,厉明深向来是个行动派。
想清楚的第二天,厉明深就出现在了孟金良的餐厅里。
孟金良正在后厨,听说有人找他还奇怪,见到厉明深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看。
开门做生意,他就算再不欢迎厉明深也不能赶他走,冷淡地招呼:“厉总啊,稀客,有何贵干?”
厉明深事后复盘自己怎么“露馅”,答案应该就是孟金良的那几个朋友,无非最近他太高调,让全城律师都知道他跟厉環因为一个孩子的抚养权斗得不可开交。
厉明深说:“我来吃饭,孟老板开门做生意,难道不欢迎我吗?”
孟金良皮笑肉不笑:“欢迎,当然欢迎。”
厉明深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大敌意,我不是来找事,也不会影响你做生意,我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说着他抬手,对孟金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孟金良在心里骂娘,厉明深隐瞒身份在梁暮秋身边那么久,可见心机之深。
他最烦跟这种人打交道,但厉明深他得罪不起,只好在对面坐下,耐着性子听厉明深想说什么。
厉明深转着茶杯,问:“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谁?”
孟金良也不怕告诉他,跟厉明深想得差不多,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你那位律师朋友认得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想打抚养权官司的是我妈,我不过是想要阻止她。”
孟金良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事后的确仔仔细细了解过,想打官司抢抚养权的是梁宸安那个奶奶,厉明深的确是在阻止她。
“那又怎么样?”孟金良说,“这能改变你欺骗小秋的事实吗?”
话既然说到这里,孟金良也是不吐不快。
“今天我也把话敞开了说,你们一家真是……”他想说够奇葩的,话到嘴边忍住了,“梁暮秋的姐姐难产,他一边承受丧亲之痛,一边把冬冬抚养长大,这么多年有太多太多的不容易,你们说抢就要抢,想过他的感受吗?是,你们家大业大,我们普通人比不了,就活该被你们玩在手心里吗?”
听到梁暮秋的名字,厉明深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情绪,他并没有急于辩解,只说了一句。
“我爱梁暮秋。”
孟金良一怔,剩下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
厉明深说:“我承认我最初去小梨村是为了冬冬的抚养权,但阴差阳错让我提前见到了他,见到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谁。隐瞒身份是我的错,我有很多种其他方法可以选,我选了最卑鄙的欺骗。”
原先他只是对梁暮秋这个人感到好奇,抱着观察的态度留下来,却难以控制地被吸引,一步步沦陷。
厉明深说:“我爱上了他。”
小芸来加水,闻言手一抖,眼睛都睁圆了,旁边桌的客人也悄然看过来。厉明深就这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他对梁暮秋的感情。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孟金良有些烦躁,“你爱他你还骗他?”
“这件事是我的错。”
“所以呢,你找我干什么呢?想找我帮忙那绝对不行。”孟金良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再伤害他。”
厉明深默了片刻,开口说:“梁暮秋以前的事我大概了解,他遭受流言蜚语所以无法再进行设计,但内心深处一直都想重新开始,我可以为他提供我所能给的一切。”
孟金良哼道:“用不着。”
说完之后他猛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着厉明深:“那个找他设计房子的人该不会也是你吧。”
“是我。”
厉明深勾着嘴角一笑,说:“你可以选择告诉他,但现阶段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孟金良当然知道不能,如果梁暮秋知道那套房子是厉明深的,依照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再继续,好不容易决定重新开始,决不能半途而废。
但厉明深现在告诉了他……
孟金良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睛,忽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厉明深这是强行把他绑上船,让他下不来,只能跟他一起配合。
孟金良喉结滚动,重重地吞咽一口唾液,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厉明深心思的可怕。厉明深要是动了真格,梁暮秋恐怕插上翅膀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厉明深从孟金良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接着刚才的话继续:“事业上我可以为他提供我所能给的一切,同时,如果他想要冬冬留在身边,我就去阻止我妈,阻止任何想把冬冬抢走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用沉缓的语气字字郑重地继续说道:“我有足够的能力支撑梁暮秋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我有足够的能力为他遮挡一切的风雨。”
我还有一颗爱他的心,厉明深在心里说。
小芸抱着水壶听傻了,旁边桌的客人连饭都不吃了,纷纷看过来。别说旁人,孟金良一个大男人听了都心动。
“你说的都是真的?”孟金良问。
“当然是真的。”厉明深说,“我以性命起誓。”
第56章
刚出生的小猫不知道轻重,逮着母猫的咪咪使劲儿嘬,所以很多猫咪会在怀孕生崽后患上乳腺炎。
梁暮秋头天夜里发现小花胸口红肿,隔天再看就有液体溢出,像是脓肿发炎。
他心道不好,赶紧拍照片发给宠物诊所的医生,对方回复就是乳腺发炎,让他最好带小花过去一趟。
梁宸安想跟着去,但他要上学,更舍不得一窝小猫,只好目送梁暮秋上车,站在驾驶室外踮脚亲他的脸,让他早点回家。
这几日来,尽管梁暮秋在梁宸安面前表现得同往常一般,但总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真实情绪。
好比他正在做一件事,会忽然恍神,双目没有焦距地盯着某处,直到很久之后才能回神。
有时候梁宸安跟他一起看萌宠视频,明明很搞笑,梁暮秋也在笑,但笑容未及眼底,很快就消失了。
再比如很多个深夜里,梁宸安会听到他睡不着翻身的动静。
小孩子拥有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所以梁宸安这段时间格外粘着梁暮秋,一起看书或者一起照顾小猫的时候,梁宸安会忽然亲他一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转过头。
梁暮秋能感受得到,就像他能猜到梁宸安的想法,梁宸安也能感知他的情绪,这或许就是血缘的牵绊,是这么多年他们共同生活形成的默契。
梁暮秋下定决心,哪怕跟厉明深鱼死网破,他都绝不可能放弃梁宸安的抚养权。
带上小花,梁暮秋开车直奔宠物诊所,检查过后确认乳腺发炎,医生开了内服的药,又将小花胸前雪白的毛发剃掉,喷了些除菌消肿的喷剂。
这年头宠物看病比人贵,一兜子药加检查花掉小一千。
正好诊所在搞活动,发朋友圈帮忙宣传可以打八折,梁暮秋抓着小花的爪子拍了一张照片,连着一通真心实意的好评一起发到了朋友圈。
刚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孟金良的电话就来了,问他是不是来城里了。
梁暮秋说是,孟金良立刻说:“你办完事先别走,晚上来我这儿吃饭。”
“我就不去了吧。”梁暮秋本想推了,谁知电话又被孟金良的老婆接了过去。
孟金良的老婆梁暮秋也熟,当年被孟金良颠勺的手艺征服。比起他这个临时顶班的编外教师,孟嫂可是正经的大学教授,白天在实验室穿白大褂,晚上回家白大褂一脱小教鞭一抽,把孟金良拿捏得死死的。
别看孟金良平时对孟浩庭吆三喝四,唯独怕他老婆。梁暮秋也有些怕,立刻放下翘着的腿,挺直后背坐得板板正正。
“嫂子好,是是,我带猫来看病,我怕不方便。嗯嗯好好,我过去,我一定过去,我……保证一定过去。”
挂断电话,梁暮秋手心微汗,长出一口气。孟金良老婆发话,他不去也得去。
等小花治疗完,梁暮秋带它又奔孟金良的餐厅,它大概对梁暮秋十分信任,不吵不闹,乖乖地趴在猫包里。
梁暮秋在晚高峰之前抵达,老位置停好车,刚从车上下去就看到了那棵梧桐树,忽然感到心脏一紧。
他如今发现,或许人的大脑是理性的,可以控制想什么不想什么,但身体是感性的,某些瞬间的生理性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这也是他不想来的真正原因。
梁暮秋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停留,从后座拎起猫包就直接往餐厅走,进去后才知道不止是吃饭这么简单。
孟金良给他安排了相亲。
“相亲?”梁暮秋啼笑皆非,“你是要改行开婚介所拿我试水吗?”
“严肃点。”孟金良说,“哥以前不是不能确定你喜欢什么样的吗?现在确定了,那还不好办?”
援引他老婆原话——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的是?
“小秋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都能给他弄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一个我都能保证不重样!”
孟金良那会儿正在家拖地,看他老婆站在客厅中央双手叉腰义愤填膺,立刻“是是是对对对老婆英明”。
那天厉明深找上门,孟金良被逼无奈,答应给他做内应,但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不甘心就这样被厉明深牵着鼻子走,辗转反侧到半夜把他老婆吵醒,问怎么回事。
他老婆听完,眼中厉光闪过,冷冷一笑。